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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175)

从地牢爬出去,并没有看见天空,他仍然在建筑内部。记忆里的地牢入口分明是露天的,现在这一点也变了。通道十分狭窄,只能弯着腰通行。举起风灯,墙壁上黑糊糊的,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仿佛砌的泥巴还没干。捡起一根朽木戳进去,墙竟然是软的,木头毫不费力地完全没入了墙体。穆知深皱起眉,这墙着实很像病人的呕吐物,十分恶心。

他蒙住头脸口鼻,戴上手套,继续向前走。越往前走越狭窄,最后匍匐前进,走到尽头居然是死路。这一路都笔直向前,并没有别的分叉通道,不可能走错了路。他打开地图,甬道的中间位置应该有个洞口才对,他返回身找,没有找到。

穆知深眉头深锁。

一寸寸摸寻,墙壁泥巴一样软,并没有裂缝。眼下的情况很不对头,因为这说明谢寻微的地图并不可靠。穆知深打开连心锁,道:“初六,你们的地图有误,我打算强行破墙开道。”

连心锁里还没有出声,一团黑糊糊的泥巴啪嗒落在他脑袋顶上。还以为是偷袭,瞬间滚到一边做出防御的姿态。静了片刻,泥巴毫无动静。他用木棍翻开泥巴看,里头有血迹,这些泥巴里都渗着血,他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初六问他。

“无妨,身上落了团泥。”

初六的声音一下变得很严肃,“什么泥?土泥?”

“不……”穆知深斟酌着用词,“好像是血泥。”

“皮肉挨上了么?”初六问。

穆知深脱下手套,抹了抹眼皮,手指上一丝淡淡的猩红色。

“眼睛上沾了一点。”

连心锁那头沉默了。

“怎么了?”穆知深问。

“抱歉,穆郎君。”初六道,“我提醒过您,穆家堡内部一切不存在于您记忆里的东西都不能触碰,但是您运气实在不太好。我必须撤退了,接下来我会切断和您的联络。”

“走之前,告诉我为什么。”穆知深冷静得像一块铁。

“盘踞在穆家堡的鬼怪很特别,我们至今没有弄明白他的术法。但据我的同僚说,沾染上‘血泥’的人会在十二个时辰以内发生不可想象的变化,我的数个同僚差点因此陷入穆家堡。恕我直言,穆郎君,您没救了,我必须关闭‘虚门’。”

“我还有十二个时辰,对么?”穆知深淡淡问。

“只是大概的时间。”

“好。”

穆知深将干粮全部丢弃,拔出刀,破开血泥。冰冷粘腻的血糊迸射着溅上脸颊,他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抹干净,猫腰走出裂口。眼前并没有豁然开朗,但是空间宽敞了许多。一根根合抱粗的黑石柱向前延伸,头顶是一整块巨石搭建的石廊。他认得这里,十二岁以前的他每天都要从这里走过去,去伴月轩向他的父母请安。血泥封住了石柱与石柱之间的空隙,阳光和风雨都被隔绝在外。

他举起风灯,烛光犹如蜂蜜倾倒在地,缓缓地流淌了出去。它轧过浓重如黑水的黑暗,迤逦着向前延展,最终没过一双脚的脚底。

穆知深的眸子登时缩成了针尖。

石廊的尽头,烛光的边缘,一个高大的黑影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是穆知深进来之前,还是穆知深进来之后?它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立着,好像在望着穆知深。石廊里太黑了,那影子距离他太远,穆知深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初六说这些血泥吃人,它们吃人的方式是什么?一旦沾染上它,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并不确定,初六说的变化里包不包括出现幻觉?他想他应该是出现幻觉了,因为那黑影的高大魁伟的轮廓与他父亲无比相似。

烛火摇曳,光芒闪烁,黑影纹丝不动,阴森可怖。

他的手缓慢地按上刀柄,拇指轻轻推出刀镡。他知道,穆家堡沦陷十六年,爷爷派遣的三只小队有去无回,就连谢寻微的鬼侍也有一个不曾归来。无论如何,他的父亲都不可能是个人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阿父、阿母、小妹,深儿回家了。”

————

“裴真?若虚手底下那个年轻人么?”穆平芜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么号人,仙门百家品评人物大多看门第,门第低微任凭人再好也入不了这帮老古董的眼。“裴”不是什么大姓,大约是秦淮河边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小家族。即使裴真医术高明,广结善缘,在许多老人眼里也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人物。

穆平芜端详百里决明的脸色,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裴真。穆平芜拱手道:“前辈放心,我不曾泄露您的行踪。听闻寻微娘子原本在那年轻人院里诊治,此番前辈匆忙离开天都山,可是那年轻人有何得罪之处?前辈不必顾及若虚的面子,一个下品仙门的儿郎罢了,便是昭告仙门封杀此人,将他逐出天都也不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