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三十三日(29)
“俺都陪了这么多天……”
第五容君红着眼瞪着那个随时可以让人崩溃的婆婆,杀气腾腾,仿佛下一秒会冲进厨房拿来出剁人。婆婆收了声,然后在家里乒乒乓乓的捣鼓了好一会,最后背了个硕大的包下楼去医院接替姑妈陪公公。
“容君,恶战才开始。”她妈妈靠在沙发上,忧郁的看着她。
“无非就是钱财,能给的我都给。你就别操心了,这两天在家照顾好自己,我下午直接坐车走了,明早十点前骨灰要送上山。”
“真是个狠心的人,这么为难你。”
“未必不是好事。别想那么远,那么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以后不会更难了。”
殡仪馆里进行了简短的告别仪式,然后封棺火化。这里便是一个人存在于世的最后终结点。
封棺前她最后见了丈夫一面,一个月的卧床,让一个原本壮实的人成了皮包骨,去掉头骨的部位深深陷了进去。她将一把花放在他的身边,说了句:“来世不要再见了。”棺材便被工作人员推走了。
40分钟后,一包小小的骨灰装进了骨灰盒,由丈夫的表弟接了过去。因为婆婆说她可以送,但不能捧,就像女人不能捧灵一样。
至此,即使还一路护送,她与他真的是永别了。
她与丈夫的表弟上了去县城的绿皮火车,明天早上火车便能赶到丈夫的家乡。
在十多个小时的缓慢行走后,车子停在小县城那个破旧的车站里。那天早上的阳光特别好,天高云阔,照耀着大雪过后的山林异常的清新、美丽。
“贤弟,这样美好的早晨迎接你真是吉兆,你会托生在幸福、健康的家庭里的。”她边走她低低的说着。
转眼便到了以前她去过的茶山,那里曾是他们一起回老家时很喜欢的一个去处,不仅是安静、更是能忘记一切烦忧的所在。
表弟提醒道:“嫂子,快到坟地了,你不能再往前了。”
“好,我看着你们过去。”
表弟捧着骨灰向早已准备好的墓地走去,她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她没有目送到最后,因为没有勇气坚持到最后,如同她没有勇气在icu与他告别一样。
她一路下山,看着来时留在雪地里的脚印,想起一句话:转身已是千年。他们相隔的不止是千年了。
她打车去了临县的高铁站,那里有高铁经过,只需要五个小时能回到上海。晚上十点,她回到了他们租住的屋子里。
房子里,是父母在等她,仿佛少年求学回家时那样,她瞬间忘记了这一路的目的。
“结束了?”
“也许吧,不过今天下午接到公司人事部的电话,说是昨天有人去过社保中心,冻结了他的帐户。我婆婆一早就安排好了,姑妈到上海来的时候就带了公证书过来了。”
“那她其实早就知道儿子抢救不过来,所以趁你上班,提前预备好了一切?”
“是的,接到这个电话后我上了公积金管理网,发现公积金也被冻结了。她应该将死亡证明的副本拿走了,趁着我们这两天没空去处理的。可是她自作聪明,不知道没有我的到场,一分钱都拿不走,反面会被冻结帐户。”
“这是亲妈吗?这么说她没有回乡下?”
没有,上楼前她还与表弟打过电话,他说婆婆带着公公去了浦西,住在一个远房舅舅的家里。
第五容君知道婆婆这是要准备与她正面、全力开打了,父母绝不能卷入其中。
连夜买了机票,又将婆婆的手机号在父母手机中设成黑名单。她需要暂时的离开与逃避,回家过年是她最好的借口。
机场里,钟婷打了电话给她,她接起电话阻止了对方先开口:“钟婷,什么事情都不要说,我要请假,不论你批不批。”
“我批,你随便休到什么时候,从此不来也没有关系。”
“多谢。我把他送回老家了,如果你需要地址,我可以给你。”
“不需要,今天打电话只是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第五容君,以后我无所顾忌了。”
她根本没有想要她原谅,静静的挂了电话去提行李。
妈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老板的女儿喜欢他十来年一直没嫁,如今他死了,无处泄火罢了。”
“那你的工作是不是就会受到影响?”
“没关系,了结了反而是好事。我需要一个新的起点,新的环境。”
妈妈欣慰的看着她,三十多天的时间,第五容君仿佛蜕却了一身旧壳,逆光中没有半点的颓废。
第五容君昂首看向值机大厅外的天空,今天的天空一如她在县城里看到的一样,明亮、清透。也一如她认识他那天的辰光,里面透满希望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