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女帝和她的丞相大人(135)

作者: 风里话 阅读记录

我们都不要辜负他。

殷夜说得真诚而自然,谢晗听得心魂惶惶。

九月里,谢晗的病有所好转,本已经销假预备回朝,连着礼部都提出,是否将立皇夫的日子提上。

殷夜没有反对,只说择良辰合适便可。

却不想,不过半月,谢晗又病了,这次连榻也下不了。

太医轮番诊治,皆道,他身子上康健,只是忧思太甚,待纾解心绪便也好了。

诸人只当他是怀念先丞相之故,便也轮番劝慰他。他靠在榻上,含笑谢过。眉宇中的温和清雅,确实有几分当年谢丞相的风姿。

然,只有他自己知道,“忧思”二字中,于他而言,忧胜过了思。

他这回病,原是听到了殷夜请佛招魂一事,被惊惧的。

*

两个多月前的,七月十五中元节上,八百高僧奉皇命入九重宫阙,为先丞相超度诵经。

时人百官对此举,不过感慨一声皇恩隆重罢了,旁的也说不了什么。

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超度。

殷夜于他说,自谢清平入土,她常日不安,夜中多番梦见于他,见他连孤魂野鬼都不如,魂魄不全,面容不清,只一点哀戚眸光望着她,白烟一缕在天地间飘荡。

她说,朕一生杀伐,不信亦不惧神佛,但为他,朕愿信。

领头的高僧问,“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先人郁结何处?又有何地不能释怀?”

殷夜便想了许久,他一生亲和温雅,纵是生来贵胄,平生所处皆在云端高处,但却随意自然,从不与他人结仇。总是宽厚待人,慈悲藏心。

若说哪里能让他不郁,结出仇怨。大抵便是那座塔了。

而当年从坞郡送来的青玉上,刻有两组字:殷晏,殷照。当是他取孩子取的名字。

如此,他是认下那两个孩子的,亦是认了塔中那一段荒唐的时光。而他至死,却又坚持让自己立他人为皇夫,说到底他对自己的爱,终究是疼惜超过了情爱。

所以终其一生,他疼她如女儿,尊她为君主,却始终都没有将她当妻子看待过。

但凡真爱一个人,或许能看着她转身离开,但如何能自己开口,让她另结新欢?

如此纠结,当是不得释怀。

“伽恩塔。”殷夜回道。

那里,当是他不得释怀之地。

遂,八百高僧入浮屠,转经轮,诵经文,敲木鱼,结阵千佛灯。

引亡魂者归乡来。

殷夜问,“朕需做什么?”

等。

梵音之下,众僧答。

等清风起,绕君七匝,便是亡魂归来。

历时五月,十二月冬至,无风日,佛灯千盏齐灭,复重燃。

高僧道,“一缕执念,已归此地。”

殷夜闻言,疾奔而去,至塔前,却顿下了脚步。

近乡情怯。

直到翌年,她在多番心绪轮转下,方踏入伽恩塔。

此刻已是清平二年的六月,她因圣人花的功效,精神好了许多,眉眼重新焕出神采,除了一头华发再不能倒流成青丝。

千佛灯前,她将将立定,便有缓风拂面,整整七重,方风息火苗定。

“他们说,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吗?”

她默数过不多不少的七重清风,却依旧忍不住问。

自无人回她,她望向千佛灯的中心,心中欢喜而悲切。

欢喜,从生离到死别,至今十二年,他终于回家了。

悲切,是这样的重逢。

但她不贪心,只要他不再似浮萍飘荡,不再有家难归,她便能好受些。

每每想起他去了北戎的那些年,想起他至死都没有踏上故土,在无人的夜里,殷夜总觉得是苍天罚她,囿于仇恨而错失爱人。

她甚至想,是不是后来的年岁里,他寒了心,所以他能给孩子取名字,能继续为大宁洒热血,能为大宁的君主续生命,却仍旧不要她。

把她推出去。

他们,生时未能同寝。他若在后来愿意爱她,要她,死后为何不求同椁?

她为君半生,至今仍是含光殿中一言九鼎的女帝,她尚能清醒地执政理政,但走出含光殿,退下冕服,摘下冕冠,她的全部心绪都困死在那个问题上。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清平三年的中秋,西南诸部投诚,向她进献郎君良人。

宴上,她饮酒干杯,不应不拒。

昭阳殿散宴后,她留了谢晗一人,问,“舅父遗愿有三,第三个是什么?”

夜半风凉,明月昭昭。

谢明初回道,“让陛下立臣为皇夫,让臣好好照顾您。”

翌日,女帝诏书下达,收西南诸部心意,纳郎君千色入宫闱。至此沉寂了三十年的大宁后宫,就此打开。

是夜,她靠在伽恩塔长安殿的小榻上,摇着鎏金小折扇,一个人絮絮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