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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獠之牙,夏莫长久(49)

作者: 周子亦 阅读记录

他决定无视,“腰细成这样还说是男……”

“色胚。”老二安小标不怀好意地笑,竟跟着大姐临阵倒戈。

“禽兽就是禽兽。”然后陈洪跟着摇头。

四人里头和他关系最铁的就属老五,那光头摸了摸光不溜秋的圆脑壳,原指望着他说两句公道话,没成想他上前拍拍小孩的肩,直接附送二字箴言,“小心。”

事后他指责光头不够义气,马良倒还有理了,“我这是帮你塑造风流形象,你怪我?早劝你不要轻易毁了好名声,你自个儿不听,哦,这会儿牡丹鬼声名远扬了,你倒念起什么名节了。”

他说得是对,可苦了史世彬为避嫌,凡事尽量躲得离彭洛远远的。要不是人多,他本还不打算把彭洛招过来。

“四哥找我有事?”这小孩向来谦虚有礼,见着光头便甜甜地笑,“五哥。”

不怕他头上那纹身的人还真少,孩子就更少。光头很吃这套,嘻嘻哈哈地摸了根糖出来给彭洛,“乖啊,你四哥想你了,就叫你过来细瞧瞧,看看这俩月是胖了呢,还是又瘦了。”

史世彬背地里赏了他一脚,光头倒挺能撑,愣是没变个脸色,继续逗着小彭洛玩,“小六你看,这床上躺的女人漂不漂亮?”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已成尸体的司徒尘燕。

彭洛不当着他的面拆糖,而是小心地塞进口袋,然后认认真真地盯着女人看,“漂亮。”

“那是你四哥的老婆。”

“她是死了吗?”

光头有点儿诧异,这么小的孩子竟张口就谈死,“是死了。”

“四哥,”彭洛的身高只到史世彬的腰,说话的时候,得一个仰起头来看,一个低下头来听,“嗯?”

“——你为什么不哭呢?”

这问题倒真把他问懵了,左右寻思着,半晌才扯到了个答案,“男人动不动流眼泪,要被人看不起的。”他不想教他冷漠,而只想教会他坚强。侧目看了看棺椁中的女尸,他的眼神总是有些黯然,不知不觉就扯起了题外话,“六,记着怎样都要活下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小时候的彭洛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虽不见得有多大,但水汪汪的很惹人怜。黑多白少的瞳仁像极了他从前养过的拉布拉多,但彭洛不是家犬,他的眼神很亮,里头有倔强,也有绝地逢生的坚忍。就像长年游荡在陋巷的流浪狗,他瘦弱不堪的躯壳里,孕育着一个无比坚毅的灵魂。不用他教,那对眼睛时刻都好像在无声呐喊着,“我要活下去。”

至于彭洛的过去如何,谁都默契地没有提及。

陈洪偶尔略有透露,也只说是很苦。到底多苦,就跟史世彬绝口不提的从前一样,除了亲身经受过的自己,他甚至不愿让任何一个听众承担这份苦痛。

史氏是世家,是大族,是黑道名门。至于这背后需要担负的责任,就由他这个唯一的后人承继下去。——光是这一条,他便认定自己这一生没法真正爱上谁,因为谁也不会真正爱上他——史世彬,这个被家族光芒全然荫蔽的男人,其实宛若透明。

他能找回自己的时候,只有那些曾经轻狂的年少。不要命地穿梭在枪林弹雨里,高楼、写字间还是仓库,凡是有迷宫般的高墙的地方,就会溯回他十六岁那年的血色记忆。追缉他的不是敌人,不是枪炮,而是那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只想奔跑,只能奔跑。活着时他发了疯似地想死,想让子弹洞穿身体,体味一下骄傲了一生的父亲在自裁之前的懦弱;垂危时他又拼了命似地想活,史氏尚未重振,他的责任未尽、大仇未报,所以他又总是能活过来。

看一看这个令人绝望而又无比美妙的世界,竟分不清到底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大哥,你别死。”

他每回睁眼的时候,身边都围着一圈出生入死的兄弟。铁打的铮铮男儿,刀子下去都不哼一声,硬是彻夜盯着他几次走平的心电图熬红了眼睛,才说着话,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

那时候没人管他的家世出身,带出一群死忠兄弟的法子,只有一次接一次地在任务中搏命。他和他们一样,是孤儿,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啃骨头能活,但只有杀人才能吃到肉。他凶悍善斗有智有谋,这是安炎重用他的前提——他不仅懂得拆弹爆破张口骂粗,换个场景,还能西装笔挺地弹琴喝酒——这就让安炎动了领养他的念头。

但自此之后,史世彬就不再是史世彬了。

他首先是安炎的第四子,其次才是史家灭门之后的独苗。锋芒太露反落人口实,何况十年荏苒,那些真实而辛酸的流血几乎换来了一切:友谊、名誉和地位,还有大把大把的女人。回望过去,后来的史世彬自己都觉得陌生——这么不怕死的打拼法,当真是自己做过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