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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294)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收拾了,要紧的都带了,剩下的便随他吧。”

“师父、大师兄还有玖之的屋子锁了?”

“锁了锁了,特意挑了几把好锁头呢。”

“诶,师父那的银两……”

“拿了。”

“那,走?”

“走。”

周川掩上青云观的大门,摘下了厚重的门锁,放在一旁。

师父,大师兄,玖之,还有他们,或许回来,或许不回来,大约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那把这个地方留给那些流亡的人吧。那些像他们中大多数的曾经,竭力挣扎着的人们。

他们肩上挂着简单的包袱,提着竹剑,一齐仰起来头,看向大门上方的匾额。

好端端地钉在门楣上头。木块残破,风吹日晒里剥落了漆,浸着雨水的痕迹。“青云观”几个字模糊,没听过的、得是神仙才认得出。

他们当年从这块匾额下面走进,得到了一个家。

今日里,又从这下头走出,已经是脊骨挺直、可以行走于世间的模样了。

破败的大门映在他们每个人眼里,印在他们心上。

把这个地方好好收在心上。

青云观,再见吧……再也不见。

他们那个依托在青云观的家,在心头筑了高阁,随他们走南途北程,这一辈子都不会远离。

——把家收在心里,从此可以去任何远方。

第83章 汤汤(六)

“哐当”,刀砸到地上。

刘山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石砖上一道白痕,揉了揉手腕。

他依旧拿不住刀。自然。

左手端着刀,右手握上刀柄,一点点收拢手指,左手试探着松开……便脱了手,直直地坠下来。

他硬是想承住刀的重量,手腕跟着拧了过去,有些微的挫伤。

右臂的经脉里像是缺了一节,空空的,力传不上来。拿不起来比笔墨和账本算盘更沉的东西了。

也是,就没听说过损了的经脉能自己长回去的。

其实,能不能拿刀,倒也没多大影响。

他本就是个三脚猫的功夫,早年里剿匪全靠那点做捕快的本事——他总有办法把情报摸得门清,再加上点诡计智谋,刀不过是意外情况里用来防身的罢了。真要让他上阵对敌,自保都够呛,一个稍微厉害点的土匪就能把他砍了。

他当年还真没瞎开玩笑。干脆不用刀,专心点跑路,倒或许还真能多几分胜算。

没什么所谓的。

他弯下腰,按着刀柄,轻车熟路地单手套回鞘里,再捡起来,垂眼看着。

他忽然闭了闭眼。脸上不带一点表情,眉头却微微蹙起。

……跟拿不拿得起来刀,没什么关系。

他知道的。

刘山是云州人,生在三十多年前,兵荒马乱的年代里。

父母带着襁褓里的他一路流亡,好不容易到了云州北边稍太平些的地方,却已经落下了一身的疾痛,在路上还能撑着的那口气,没多久便散了,留下他一个人。他运气好,被一个鳏居的捕快收养了。

——这是他从养父那里听过来的版本。

养父倒是不瞒着。他小时候第一回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跟他讲了,完全不担心他小小年纪会不会生出点什么偏执。

不过那个年头,“显兴战乱”中期,边关各州一片混乱,连腹地都是人心惶惶。战事,匪患,天灾,瘟疫……到处不太平。云州流民极多,北边还好些,再往南些,路上随处走走,都能看见尸骨,孤儿并不少见。能有命活下来、再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他初初听着那一次,也只是唏嘘了一番,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感触或是在意。说到底,那些事情太遥远了,发生在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现下听起来,倒像是别人的故事。

更何况,许是见得多了,养父说起这些事情,语气实在太平淡了,干巴巴地像在念份文书,实在像看着白纸黑字上的公告,没什么实感。

他养父姓刘,大名一个“猛”字,却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跟这个名字半点没沾着边,听起来反倒像是个嘲讽。

他跟刘猛姓。倒是得了个漂亮的名,敬岳。

收养他的那年,刘猛三十多岁,是云州衙一个平平无奇的捕快,没什么办案本事,功夫也不济,怎么看都是个吃着月俸混吃等死的闲人。

从他记事起,刘猛的妻子便已经过世了。大约是有些年了,家里女人留下的影子早就淡了。只有屋子里供了块牌位,很不合规矩地,摆在了极显眼的地方。屋子小,除了隔出来的厨房,在哪里都能看着。

——奇的是,即便是在刘敬岳幼年的记忆里,这块牌位也从来不显得瘆人,反倒是透着种家人似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