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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的从前(122)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论起来最该皈依之人反倒是我,她们皆有万般不舍,只我早已无甚恋眷、不愿再染俗世半分,可我之身份注定无法于此出家,最后也只是带发修行。

她们钦羡于我,殊不知我亦同样钦羡她们。

而胡太后贪求之下并非看破红尘,六根不净、心亦不诚,又何谈神佛庇佑?她这一世作孽甚多、难以偿清,最后落得个淹没河底也算是受于恶报了。

只是我听闻此事却是几日之后,彼时大局已定,河阴之役枉死者不知凡几,血洗之下王庭肃之一清,不过那手段多有暴虐,不啻商纣夏桀,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皆畏惧于那残杀王公百官的太原王,我却知英娥暂无性命之忧了。

可这安虞又能到几时呢?只望这位如今权倾朝野的太原王莫要如魏国王室般亲子亦能痛下杀手,说来我虽见不得这种残虐行径,却也知此为事半功倍之法,若不心狠怎能立于万人之上?

而我亦知借来的时日终到尽头了。如此情形下最无用的便是我这公主之名,无论以我相挟阿父,抑或折辱于我轻侮梁国颜面,总难逃一劫。我不惧生死,可身为帝女,一国公主,虽死不受辱,此为国之气节。

我想我大抵明白了子熙当日之言,‘宁可玉碎,不能瓦全。’,不曾想终有一日我也做出了如他一般的抉择,我曾劝他莫要独醒于世,可我又何尝不是那故作迷醉之人?他自清正无暇,我却甘愿蒙尘世间,如今到我该以身殉国才懂屈平昔年之坚守,亦知子熙曾经之执着。

心意已决,念及泽兰,我特意寻了趟英娥,将泽兰嘱托于她,并乞求若有机会就将泽兰与我之陪嫁仆侍一同送离纷争,她亦是含泪应下,我也终能安心而去。

其后果如我所想尔朱荣传唤我前去面见,临行前我藏一金簪于袖中,以我久病之气力难以伤人,却也能自行了断,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亦不能坐而待亡。

甫一见我便略有惊诧,眼前之人过于俊朗,虽年岁稍长却眉眼间颇为果决恣意,倒依稀能见到几分英娥的影子,想来这位便是声名赫赫的太原王了。

我仅一瞥便已转望别处,他却盯着我打量了许久,那目光太过肆意,而言语间亦是多有孟浪,“你就是那位梁国公主?果如传言佳人绝世。”

闻言我不觉双眉紧蹙,却还是强忍心中不适淡淡回了句,“太原王谬赞了。”似是不曾见到我面上牵强神色,他倏尔一笑随意坐下,轻抿了口杯中茶水后骤然敛去了所有笑意,再开口已是一派诡谲于其中,“你可知外任宗室诸王相继投奔梁国避难?”

那语气虽似寻常问候,所含之意却令我惊起一身凉汗,转而想到或许我已为弃子,又难免生出了些哀戚来,我的阿父在舍弃子熙后,终是连我也要舍弃了。

至此倒无甚好隐瞒的了,大抵再见不到明日晨曦,而我这一世小心谨慎掩藏得够多了,倒不若最后随心所欲些,我只是太累了。既已想明,眉宇轻舒间我微叹一声,再所言皆句句出自肺腑,“明帝已崩、盟誓已毁,现今我于阿父而言不过弃子一枚,太原王想若以我作文章,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你乃武帝亲女,到底舐犊情深,又何出此言?”

“太原王可知王室无亲缘,自我被送往魏国起就不再是帝女了,我不过阿父股掌间区区棋子一枚,四面楚歌下棋子无气被提自是再无用处。且以我对阿父了解,他虽觊觎北境却也不是个会轻易举兵北上之人,现今不过试探罢了…”

尚未能说完心中忽而绞痛不已,目眩之下我堪堪稳住身形,却也因气息奄奄缓了些会才听清他所说之语。

“倒还是位聪慧佳人,寥寥几语都快令我打消原本念头了。”言罢他面露惋惜,似是不为所动。我知他当我满口说词,殊不知我所言皆由心,半分假意不掺,“非也…我从不觉能活过今日,生死自归于命数,我今生之命大抵颠沛至此了…”

莫约站久了,那瞬一片昏沉中我似要跌倒于地,却被人先一步扶住,袖中金簪亦顺势掉落而出。见状太原王面色陡然阴郁,望向我的眼中满是晦暗浮沉,所言亦是暗含凶险,“此为何意?”

我似全然不察正色望去,虽言语间几多虚弱无力,却也甚是笃固:“我虽为弃子却仍是公主之名,若今日受辱于此,自当以身殉国。”

霎时屋内静默良久,以至我当他怀疑之下怒发上冲冠,不曾想却是一声轻笑传来,“素闻公主棋艺了得,今日若能胜过我之副将,我便放你条生路。”

对弈我倒不惧,只是不解为何他须臾间就改了主意,却也无心力去猜,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已不再重要,现今我所在意的只有一事,“若我能胜,不求苟活,唯望太原王能将早年我之陪嫁仆侍送回梁国,我久病不治注定身死异乡,他们不该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