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手写的从前(105)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回忆如走马灯般翻涌不息,那刻我像是重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天监五年那个乍暖还寒的春日。一冬的料峭被春风吹拂而开,也唤醒了玉兰枝头的第一朵花苞,而那日降生的我就被取以了玉姌之名,纤细柔弱却又不失玉兰的高洁雅致,那是阿父对我的期许,现在再想来却从不是我此生所愿。

作为帝女,其上我有着不少阿姊,分于我身上的宠爱就难免少了些,所幸我自小喜静,倒也并未觉得那有何不妥,不曾想随着年岁渐长竟传出了个颇有才情之名,且隐有与两位阿姊齐名的趋势,对此我不过一笑置之。

曾经我以为此生都会这般平淡下去,却不知有些事冥冥注定,有些人亦是。

我与子熙初见那时,尚不到金钗之年,他却已是风华无双的少年郎了,说来其间也多有曲折,现下想来倒多了几分话本故事里的缘分天定,原本我们也该如每段佳话般惹人钦羡,只可惜我是那娇养长大的笼中鸟,他却不是那风流多情的少年郎。

记得那是天监十五年的春日里,彼时春意正浓,而建康的春日总是绵延不息,纵使我身处宫闱内都能望见那无边春色的端倪。彼时阿父再次举办了品棋大会,听闻其盛景空前,可我却不曾得见过,只得由传闻中窥探一二。

而子熙便是当时被判为的一品入神,据阿父所言妙手难得,棋艺超然者更为难得,能令阿父夸赞出有匪君子当世也再难寻其二,子熙的盛名便是那时起的。

我虽居于深宫也对这位风姿特秀的褚待诏有所耳闻,初始倒无甚好奇,乃是阿父擅弈举世皆知,时而寻得几位天资极佳的棋手也是常有之事,后因褚待诏刚一侍驾还没多久就出门远游而对他生出了几分兴趣。

说来我不喜听墙根,只不过宫中日子无趣婢女们总爱三两成群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中以我身旁侍奉的泽兰最喜行此事,于是乎我也被迫着听了几回,大都是些宫中琐事,偶有前朝官吏们,倒是自品棋大会后她们时常提及那位褚待诏。

自零星流言中我得知这位褚待诏竟去寻了已然致仕的桑待诏,说是定要与其对弈上一局,此去了月余才回,阿父却未曾有半句责怪之语,我一时以此为奇,倒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褚待诏更为期待了些。

可真碰上面却到了年末的冬日里,我记得那年建康下了场大雪,宫墙内外唯余白茫,倒应了那句‘上天同云,雨雪雰雰。’那也是我生来头一遭见到落雪,原来这世间真有此种美景,仿若漫天流云倒落,又似遍地玉沙,没了淅沥落雨所生的纷扰,静得恍如一幅上好琼芳图,也令我有了几分画中人的感慨。

那时我的确爱雪,不曾想往后年复一年中倒生了厌倦,竟成了此生再不愿所见之景,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因瑞雪映照丰年阿父大喜之下封赏各宫,我因得了些有趣玩意就想着同阿姊分享,于是雪停隔日的午后我带着泽兰往玉娡阿姊的住处前去。说来我这位阿姊盛名以久、才貌俱佳,且素来关照我,可惜议了亲来年便要出阁了,彼时我尚且不懂为何一向温柔端庄的阿姊始终闷闷不乐,问她也不过随口几语搪塞而过,不解之下我只得常去陪着阿姊解闷。

那日也是这般,我自梅园的回廊而过本想着为阿姊折一枝开得最好的红梅,却远远望见了那个缓步而来的身影,分明张内侍行于前头引路,可我的眼中却除了那清癯的人影再望不见其他了。

我从未见过此般清风霁月之人,昔有潘安仁姿容既好出必掷果盈车,后有嵇叔夜见者皆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今有如玉君子举手投足一派风韵天成。他自远处走来,衣着素净却生生将这一园红梅衬得黯然失色,亦令满地琼琚再无半分清雅之感。

在我仲怔出神间他们却是悄然行至了我身前,近看之下那生得极好的眉眼始终带着几分清浅笑意,又无端生出了些渺远来。不知怎么我却是不敢再望去了,竟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那刻的忸怩羞怯是为何。

直至张内侍一声请安我才回过神来,望着那挥袖作揖的身影,恍惚间我似见到了写下‘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诸葛孔明,而眼前之人又因年岁尚轻多了些许少年意气。霎时有些脸热,我故作镇定地唤起了他们,又似不经意般问道:“张内侍这是忙着去觐见阿父?”

“诺。至尊正等着褚待诏前去对弈。”

褚待诏?眼前之人便是那位声名赫赫的褚待诏?那瞬我颇为惊诧,又冥冥觉得只有眼前这般风雅无双的人才配得上阿父那句有匪君子。不想下一刻便与他望了个正着,一时心头如有万千雀鸟争鸣,直吵得我失了任何言语,还是在望向了别处后才堪堪寻回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