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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骨[民国](72)

作者: 一只小火腿 阅读记录

为主子尽忠,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哪怕流血牺牲,也断没有打退堂鼓的。

廖海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重又下笔。

老孙静悄悄的走了。

这一夜过得无比漫长,莲花滴漏淅淅沥沥的往下落水,一连敲过三两个时辰,书斋的烛火才灭了。

***

两天后。

成亲是一件极其隆重的大事。

按老传统,人活一辈子,正经就结一次婚。哪怕后面再娶再嫁,也都是续弦,算不得数了。

越是大事,规矩就越繁琐。

天还黑着新娘子就得起来梳头打扮,收拾妥当之后坐上迎亲的娇子。赶天亮之前回趟娘家,再敲锣打鼓接回新家。

后面的手续就更多了,一整天都不能歇着。

跨火盆、拜堂、喝交杯酒,披着盖头被抬进铺满莲子花生的床上,等着新郎官去外头应酬。流水席要一直从洞房花烛夜摆到回门那日,婚事才算结束。

所以凌晨两点钟,姜素莹被春红打着哈欠叫醒时,一切不过才刚开了个头。

婆子拎着螺钿木匣进来,恭声道:“我来给姑娘梳头,您受着点,疼了就知会一声。”

姜素莹对着镜子坐下,沉默的点了点头。

篦子细密,卡在她的卷发里几乎动弹不得。为了能盘出个撑得住金钗的发髻,婆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拽着她的头发拼命往上拢。扯得姜素莹眼角都要飞起来,像是免费做了拉皮手术。

头饰是纯金的。钿子、簪子、扁方,一整套行头下来得有几斤重,压得人抬不起脑袋。

粉黛敷好、眉毛描摹,唇上一点绛色。喜服上绣着针脚细密的金线,黄与红颜色冲突,衬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吵得人眼睛生疼。

这才热闹、喜庆,符合婚礼的原则。

“姑娘,您含稳了。”

这厢春红一边递过酥糖,一边讲起吉祥话,激动地手抖:“吃了这糖,往后您和二爷的日子就能甜甜蜜蜜,一直到白头。”

姜素莹听话的张口,把糖块压在了舌根下头,之后含糊的问:“我的包袱呢。”

“在这呢。”春红说着又抽出一面小镜子,仔细的挂在包袱皮上,特意嘱咐她,“一会儿姑娘上轿的时候,一定记着这镜面要朝外头,这样路上的煞气就缠不上您了。”

姜素莹信仰科学,是不大相信煞气这件事的。

但她没说什么,单是拎着包袱起身时,深深的看了一眼春红:“你要保重。”

春红一愣,随即笑了:“这话说的——您就回娘家一个时辰,等接亲回来,咱又能见着了。”

姜素莹微微一笑,清浅的“嗯”了一声。

婆子搀着她,踩过被露水打湿的青石台阶,走过深且长的庭院,穿过那道她曾经无法靠近的垂花门。

此刻廖府朱门洞开,接亲的轿子就停在外头。

一步,两步,三步。

姜素莹被婆子扶着,走近了,坐了上去。春红跟在后面,把着门边不住的小声说:“姑娘,镜子,一定记得镜子!”

轿夫嘹亮的喊声划破黑夜,淹没了春红的叮嘱:“起轿——”

走动声渐行渐远,往前去了。

***

轿夫们这一嗓子中气十足,不光轿子里的人听得清楚,前堂的人自然也听到了。

姜素莹这是往娘家去了。

廖海平系扣子的手停了下来,大婚用的袍褂料子柔顺,水似的往下垂,坠出妥帖的弧度。

“四叔他们收到请柬了么?”他脑子里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老孙点头:“已经送过去了,都传了话回来,说是过午准到。”

廖海平思寻片刻,温声说:“等晌午拜过堂,客人们吃过宴散了,让春红带着姑娘先从角门离开,不要打扫惊蛇。”

“您放心,我知道的。”老孙难得靠谱了一次,搓着手嘿嘿笑道,“闲杂人等退散,咱们好关门打狗。”

廖海平颔首,往窗外看去。

冬天夜长,离太阳出来还有三四个钟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是他一辈子最好的一天,却偏要有人来犯晦气。

既然如此,那就红的白的,一齐招呼吧。

如此思索着,廖海平把最后一个扣子也理顺了。老孙一瞧准备的差不多,连忙出去唤人上菜。

——打仗之前,得先吃饱才成。

时候太早,难免没有胃口。下人端着小心,单是备了一碗粥,一叠清水豆腐。廖海平用过几口,就不打算再用。

他把筷子撂下,突然生出些奇妙的感受:过了今日,姜素莹就真的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一场拉锯战走到最后,他到底是赢了。只是赢得不大光明磊落,和输也没差许多。

都道世人长迷,处处贪着。只为一己执念,毁掉一颗灵魂,是否真的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