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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骨[民国](105)

作者: 一只小火腿 阅读记录

又过了两年,轮到母亲生病时,不肯走的就是父亲了。

时局困难,一家分食一碗粥。吃完还得去灌一缸子井水、充一充分量,不然胃里依旧饥肠辘辘。人人成了大头菜,皮肤浮肿,一按一个坑。

“这样不成。”廖海平看着姜素莹饿的发抖,拿定了主意。

他出去一整天,不知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竟然变出一个鸡蛋来。

鸡蛋!

那可是一个月也吃不上一个的金贵事物。半个蛋白分出来,给了廖印芝。她一点点用嘴抿了,又用水冲下去,在肚子里小心翼翼的熬成一锅鸡蛋汤。

剩下的蛋白和蛋黄,自然都留给了姜素莹。可姜素莹不肯吃,单是哑声说:“没用了,别管我。”

廖海平没吭声,拿筷子把鸡蛋搅烂,拌进稀粥里。接着一抬手,捏住姜素莹的下巴,愣是直接往下硬灌了!

父亲那凶狠模样太过陌生,骇的廖印芝都发抖。

倒是母亲在迷糊的时候,回了一句:“二爷。”

廖海平没说话,握住了她的手。

谁是二爷?

廖印芝不知道。

因为在第二天看到姜素莹开始进食后,廖海平又恢复了礼貌与平和,成了一尊玉人了。

一家人不管是死是活,都是要在一起的,谁也不能抛下谁。大抵生活就是这样,彼此扶持,摸索着往前行进。

都是头一回做人,谁都不懂,都是一点点看着办的。

战争,无穷无尽的战争。

苦难中间,也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候。远处枪炮短暂的休火,姜素莹躲在石头后面,搂着廖印芝,给她讲起故事来。

故事里有个叫尼尔斯的人,骑在大鹅上就能环游世界,连飞机都不用坐。

“等打完仗,我们也可以坐飞机、坐轮船,到海的那一头去瞅瞅。”

姜素莹描述的场景太过玄幻,廖印芝根本想象不出。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不用跑警报、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那该有多么的快活!

沙土翻起来,子弹落下去。

一年又一年过去,孩童变成了少女。有人活着,有人死了。

直到有一天,广播里讲——

我们胜利了!

到处都是奔走相拥,到处都是喜极而泣声。

那天廖海平难得开口,多说了一些话。

他说等过些日子,一家人可以重回天津去。那里有泥人张,有狗不理包子,有五大道,还有廖印芝从没有听过的乡音——她在鄂东出生,是根本不会讲天津话的。

廖印芝好奇,一个劲追问天津话是什么模样。大人们说了几句,她便跟着学,音调全然不对,逗得长辈们都笑了。

廖印芝生平头一回体会到和平的滋味,心满意足的躺在炕上,很快就睡着。

中途她做了个梦,醒着的时候侧过脸,意外发现豆大的油光下,母亲在哭。而父亲搂着她,不知低声说些什么。

在这一刻,廖印芝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也许这就是爱情了。

……

那么再后来呢?

回忆太多,庞杂而琐碎。有很好的,自然也有很坏的。若是一件件细细描述起来,怕是又要花上一辈子的光阴了。

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

老人想着想着,困了,倦了,睡着了。

敞开的相册摊在她腿上,被午后的风吹着,内页上下扇动。那张黑白照片飘出来,忽悠悠落在了实木地板上。

照片里的廖海平和姜素莹携手站在幕布前,面貌漂亮的像是电影画报一般。

大抵是因为生平第一次拍结婚照片,心里紧张,表情谈不上多自然。只是紧绷的脸上,笑容是真挚而灿烂的。

对于他们而言,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所有的前途都是不可预测、都是艰险。

如今的年轻人喜欢怎么形容未来?

——要走花路。

这和平的花路来得谈何容易,每一朵都开在前人的遗骸上,汪着殷红的血。

在轰鸣着的时代面前,满人,汉人,新的人,旧的人,都是一样的抗争。

起初是为他们自己,为了逃脱封建的束缚,为了甩开命运的枷锁。

再后来国家的兴亡牵动着个人,责任逼着他们前行。站在布满荆棘的小道上摸索着,用血肉筑起永不倒塌的长城。每一步走的都伤痕累累,每一步都是不屈的风骨。

廖海平和姜素莹从来没有过很大的城堡,更不会有小鹿和小鸟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甚至人生也不是迪士尼电影,不会在一开演的时候,就被编剧安排上happily ever after的结局。

但时隔几十年再往回看。

能够携手走下来,也是很好的、很自由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