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侍寝之臣(19)

翰林馆中,白发苍苍的老翰林抱着厚厚的一大摞书卷来到蒲秋苔身边,将那些书卷放在桌上。

“咦?卢工部诗集?这……这是流散民间的孤本啊,何大人从哪里得来的?”

蒲秋苔最爱诗词,因连忙站起身看去,谁知看到第一本,便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他连忙将那卷诗集拿在手中,再往下一翻,竟有许多前朝孤本和手抄本,这不由得让他喜出望外。

“呵呵,皇上要编《古今图书大成》,特意交代过诗词这一块儿要格外精心,甚至还动用了官兵和密探,若是不搜集来一些好东西,岂不是太辜负皇上这番厚望了?”

何大人笑呵呵的解释着,蒲秋苔则在一旁不停点头,拿起这本舍不得放下,看着那本也觉着眼馋,一时间竟是花了眼,不知该先看哪一本了。

便在此时,只听翰林馆外咚咚咚的脚步声响,接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奔到门外,还不等跨过门槛,便嘶声大叫道:“秋苔,秋苔,大事……大事不好了……”

“钱大人?”

蒲秋苔放下诗集,抬头震惊的看着满头大汗的钱雁南,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扶住踉跄着随时都可能摔倒的人,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你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北……北山集……事……事发了……”

钱雁南顾不得抹去头上汗水,一把抓住蒲秋苔的手,哭丧着脸道:“完了秋苔,《北山集》牵涉事广,陛下下旨严查,到时候……到时候就连我也逃不过去了。”

“《北山集》怎么了?那不是韩大家所著的著名杂文集吗?它能出什么事?”

蒲秋苔急促地问,钱雁南向来老谋深算,若不是事情紧急到一定地步,他绝不可能这样惊慌失措,连一向最注重的仪容都不顾了。

“是,它原本只是一本杂文集,里面收录了几十篇杂文,但是……但是这一次再版,不知是谁粗心,竟……竟将老师的几篇怀念故国的诗词文章也夹了进去,如今……如今被人察觉,告到了御前……”

不等说完,钱雁南的身子便瘫倒在椅子上,摇头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钱雁南的话还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周围的人都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闪现出三个对于文人士子来说最可怕的大字:文字狱。

“怀念故国?怀念故国……也……也没什么事吧?”

蒲秋苔的手不自禁握紧,韩北山是当世大儒,之前钱雁南就曾经在他门下学习过一年,两人是有师徒名分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然而如果夏临轩真的立意要兴文字狱,钱雁南肯定逃不掉,所以他才会如此惊恐。

“关键是,老师……韩北山他……他不但是怀念故国,还……还有对我大名不满的言词。”

钱雁南又伸手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他的眼神全是慌乱,看了一眼面前的蒲秋苔,想起他和皇帝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和沈朝青心里却明镜儿似得,要不然,他今天也不可能在得到消息后就飞跑过来找对方了。

第二十九章

正要开口求蒲秋苔去皇帝面前说个话,就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两个太监和几个侍卫走进来,为首的那太监对钱雁南笑道:“钱大人,你果然在这里啊,跟咱家走吧,皇上找你问话呢。”

“秋苔……”

钱雁南哀求的看向蒲秋苔,于是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上前两步,却不料那太监旋即一伸手,微微笑道:“蒲大人和钱大人是故交,这个咱家理解,但是皇上特别吩咐了,今儿蒲大人哪里都不能去,去了也没用,皇上不会见您的。”

钱雁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止是他,翰林馆所有的人心都沉了下去,他们看向蒲秋苔,虽然不知道夏临轩和蒲秋苔的真正关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十分宠幸的臣子,如果夏临轩在这个时候阻止蒲秋苔去见驾,那就说明,皇帝心中已经决定要用这个《北山集》大兴文字狱了。

眼睁睁看着钱雁南被带走,蒲秋苔心中酸涩难言,另有两名侍卫留了下来,表面上是说保护蒲秋苔安全,但他哪里会不明白?这是为了监视自己。

一时间,就连那些如获至宝的诗词集他也没心思看了,在座位上呆呆坐到落衙时间,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敢议论此事,毕竟皇上的贴身侍卫就在这里啊。

蒲秋苔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后面衙署的,芙蓉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抱怨道:“这又是怎么了?才去衙门里当了几次值,就又没了精神,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如和皇上请一道旨意,再休养一段日子吧。”

蒲秋苔摇摇头,双喜在后面悄悄和芙蓉说了今天发生的事,芙蓉惊叫一声,这才明白,不过旋即就又放松了,对双喜道:“行了,你放心,牵扯不到大人的。”

双喜如今对于夏临轩和蒲秋苔之间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平日里自然要装作不知道,免得引起主子伤心。因此时听到芙蓉这句话,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如何?只觉得心里有些酸苦。

芙蓉出了房间,刚要吩咐人去厨房端几盘点心先给蒲秋苔垫垫,就看到钱雁南匆匆走进院子,她有些诧异,心想不是被皇上叫过去问话了吗?怎么?竟然没被直接打进大牢去?

心中惊讶,面上却半点不露出来,将钱雁南迎进堂屋,一边就通报给了蒲秋苔知道。

蒲秋苔正脱了外面官服,换上家居衣服,听说钱雁南来了,连忙将他请进内室,将闲杂人等统统遣走,这才着急问道:“究竟如何了?皇上问了你什么?这一次……你看……可会牵连甚广?”

钱雁南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成了秋苔,老师……韩北山这一次恐怕是要灭族了,且牵连进来的士子,我初步估计了一下,最起码要有三百多人。唉!说到底也是他自己的事,名声这么大,还不收敛锋芒,以年事高的借口不肯出仕,皇上不逼迫他,他就庆幸着老实在家养老便得了,怎么还这样不安分?他又交游广阔,和他来往的士子文人数不胜数,这一次……这一次真的是要完了啊……”

蒲秋苔急道:“关……关别人什么事?皇上也不能不讲理啊。”

钱雁南冷笑一声道:“秋苔,这一次主审此案的官员全是大名帝国的老臣,连沈阁老都被排除在外,他们平日里对咱们这些士林文人就恨之入骨,这一次得到了把柄,不狠狠整治,还会饶了咱们吗?”

蒲秋苔知道钱雁南说的是实情,他定定坐在椅子上,想到历朝历代掀起的文字狱之惨烈,只觉浑身发冷。

因为文人可以说是最可怕的一个集群,他们掌握着国家的喉舌和舆论风向,而且他们有才,往往还忠贞不屈。历年来,改朝换代后总有一批心念前朝的士子。为新朝君王所不容。所以从古至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大规模的文字狱,最大的一次,是在三百多年前,那一次的文字狱让六百多士子被斩首,三百多名文人发配边疆,从此老死在贫病和劳役之下。

夏临轩迁都后,虽然对于民间的反对势力残酷镇压,但是对一直不怎么买他账的那些文人士子,他还没动过。

原本蒲秋苔以为他在这方面对文人格外优容,却没想到,今天龙颜甫一震怒,便是雷震九天。还是说,夏临轩并非是对文人优容,他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替他除去那些心怀前朝的士子的机会。

第三十章

蒲秋苔越想越觉着身子冷,忽然他看向钱雁南,急切道:“钱大人,你今天被召去御前问话,就没替韩大家说几句话吗?皇上素日里也算倚重你……”

他不等说完,钱雁南便惨然一笑,轻声道:“秋苔,你觉得皇上再器重我,能比得上他对名朝原本那些重臣老臣的信赖吗?何况韩北山那些文章罪证确凿,我怎么帮他们说话?我……为了摘清我自己,我……我连师生的名分都不敢要了……”

他说到这里,便痛苦的揪住了头发,喃喃道:“我不能死啊,我还有妻儿老小,我……我不能为韩北山陪葬啊。”

蒲秋苔的面容从震惊逐渐转为木然。钱雁南此举其实也不算出乎意料不是吗?自己是被逼出仕,可这一位识时务的俊杰当日却是主动出仕的。

既如此,他的老师如今摊上了弥天大祸,他哪里还敢和对方保持什么师生名分?不想办法构陷韩北山,以表示他自己对朝廷的忠贞,就算是厚道了。

蒲秋苔心里很鄙视钱雁南,但是想到自己为了家人,连在皇帝胯下被他像女人一样玩弄的屈辱都忍受了,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对方?

刹那间,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喃喃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了吗?”

钱雁南摇摇头,正要说话,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双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大人,几位公公来宣皇上的口谕。”

钱雁南和蒲秋苔都十分吃惊,因为今天夏临轩明明是断了他去求情的路,怎么今晚却主动派太监过来宣他了?不过转念一想,只是宣读口谕,也不见得就是要他进宫见驾。

然而事情再次出乎了两人预料,这口谕就是宣蒲秋苔进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