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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系列之旧爱(出书版)(2)

谢桥想不通,最后只能归根于自己太贫穷了,在他的猜测中,沈潇一开始对贫富差距是没有什么意识的,但是当他一天天长大后,他便开始认为自己这种穷人,应该对他言听计从俯首贴耳,而对自己和颜悦色,这有损他富家公子的高贵身份。

那个时候的谢桥,虽然人还穷,但也是一个少年,他怎可能像条狗一样的乖乖跟在沈潇身后,对他言听计从。只不过,反叛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和沈潇斗的资本的。

先不说对方什么都比自己优秀,如果他是一个扶得起的阿斗也行,偏偏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谢桥就越来越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传说中那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且沈潇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主人,因此再以后,谢桥便收了那叛逆心思,奉行起惹不起你我躲得起的政策了。

但即使是这样,沈潇似乎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且欺负的一次比一次狠,终于,在谢桥丢了一头牛的时候,他被逼着给沈潇签下了一张「十两银子」的欠条,十两银子啊,对于谢桥这样一事无成的穷人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从此后,沈潇动不动就拿着这张便条到他眼前晃,不是逼他一起去酒楼会友,便是拉着他一起到湖上泛舟,顺便和一些文人墨客谈诗论赋,只气的谢桥都快吐血了。

一直到后来,他们不再在书院里读书了,谢桥也因为年纪大了而不适合再放牛,于是沈潇大方的借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在城西开了一家小小的文房四宝店铺,本来这个举动让谢桥很是感激他,但谁知,刚签好欠条,沈家就转眼又在谢桥的铺子旁边开了一家更豪华的文房四宝店,还兼营书籍绘画等等,更时不时就会有价值连城的古画出售,因此谢桥的生意会有多惨淡,是人就可以想得到。

因此几年过去了,谢桥挣的钱只能勉强度日,哪里有余力去还沈潇的债,好在沈潇欺负归欺负,除了在邀不到谢桥的时候拿欠条在他眼前晃晃之外,也没有认真催那些债务,只是如此一来,谢桥就不得不跟着他出入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各种场合,偏偏沈潇似乎就是为了凸显他自己的优秀,走到哪里都要把谢桥介绍给人,然后有一些据说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就会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谢桥,偷笑个不停。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忍受不了自尊被这样的践踏,因此在今天,谢桥终于爆发了,他拒绝了沈潇的邀请,逃一样的跑回了家里。倚坐在窗前,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细雨,一股莫名的愁绪和烦躁涌上心头,脑海中又出现了两人小时,沈潇在一旁认真的教他一字一字背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情景。

他的心口剧烈的痛起来,一行泪顺着脸颊潸然而下:如果……如果人能够永远不长大,永远没有差异没有机心该有多好,他和沈潇,是不是就能够一直那样温暖而甜蜜的过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自己每看见他一次,就要被伤一次,那出色之极的面孔不再是自己可以直视的,在那么优秀的人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只蝼蚁般微不足道。

第二章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窗外的芭蕉舒展着叶子,还有一滴滴晶莹自叶尖滴落,谢桥痴痴的看着那株芭蕉,幻想着如果用芭蕉叶包一个大粽子,那该是多么的美味。

不过芭蕉叶包着的大粽子没有出现,院中倒是出现了一个潇洒挺拔的人影,那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不似以往那般规律,如同主人的心情般,带了点焦急和怒气。

谢桥叹了口气,他知道沈潇会来,事实上,他能忍到这个时候已经令谢桥意外了,今日在断桥下自己公开的忤逆他的命令,这大少爷岂能受得了,现在才来找自己的晦气,已经算是他的大度宽容。他站起身,默默的收拾了一下凌乱的书桌,假装没有听见那渐渐迫近的脚步声。

「为什么不和我过去?」沈潇终于来到了门口,语气中有些不甘和愤怒,他没有进屋,只是倚着门,目光凌厉的盯着正在收拾书桌的谢桥,那平凡的眉眼,修长的手指,撩拨的他心里蹿起了一把火,而最恼人的是,这把火他还不敢随意的发泄出去。

谢桥停了手,仍低垂着眼睛,不去看沈潇布满了不悦的脸,他的眼光愣愣盯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慢慢的皱起眉头道:「书店没人看着,我急着回来看店。何况那是你的朋友,我又都不认识。」

话音未落,沈潇一步跨了进来,哼了一声道:「是吗?既然这样,明天请个人来看着书店也就是了,我替你请。」

谢桥猛然抬起头来,窗外黯淡下去的天色让他无法看清楚沈潇的眼神,一股一直积压一直积压的怒火与不甘让他终于彻底的爆发了,他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向沈潇吼道:「请人?为什么要请人?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弄的事情,为什么要请人?如今我挣得这点钱连养活自己都很难了,凭什么去请人,还是说你再借钱给我?然后凭着那张借条继续对我颐指气使?」

他微微的顺了口气,然而犀利的语气不变:「沈潇,你……你不就是家世比我好了些吗?为什么要这样的欺负人?你……你是比我强,可我在凭自己的力量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呢?你除了花着家里的银子去结交那些所谓优秀的人,还有什么本事?天下学子千万,你敢说你比每一个人都强吗?」

沈潇沉默着,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谢桥,过了半晌,他才冷森森的道:「这些话,是不是一直都埋在你心里?是不是你一直都想对我吼出来但却不敢吼,是不是你认为我带你去见那些人,去那些地方,不过是将你当作笑柄和小丑?是不是你认为我除了家世和自作聪明外,一无是处?说,是不是?」

谢桥被他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自己气急之下都说了些什么话,他立刻低下头,呐呐出声:「不……也不是……」心里却想着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一定要求证呢,这种话若再说一遍,你的脸皮再厚,只怕也下不来台吧?

沈潇忽然一把攀住了谢桥的肩头,死死的攀住,那力道大的像是能把谢桥捏碎了似的,只把谢桥吓得脸色煞白,抬起头慌乱地道:「我……我不过就是随口说说,你……你不会恼羞成怒要杀我泄愤吧?沈……沈潇,我们……怎么说也曾经有同窗之谊,你……你不要当真啊。」

沈潇深深的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他定定的看着谢桥,语气忽然无比的深沉:「你……你就是这么想的我?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为何不趁着青春年少上京考取功名,而要守在这杭州城里吗?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只会欺负你的恶少?」他忽然放开了谢桥,失笑道:「笨,明明知道你从小就这么笨,我却还对你抱着希望,谢桥啊谢桥,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再看了谢桥一眼,然后转头就走。

谢桥愕然抬起头来,为什么他觉得……他觉得沈潇的语气里,似乎带了一抹痛,一抹钻到自己心里的痛呢?他看着那个潇洒不羁的身影有些踉跄的穿过石板路,想起他说过的那最后几句话,猛然间就觉得心头一跳,他面上发热,一只手紧紧的捂着胸口,只是仍喃喃道:「不,不可能,你对我的心意,绝不可能是如我对你的心意那样,不可能的,你是名门公子,怎可能有这背德之念。」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热的烫手,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再次摇头:「别……别妄想了,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又穷又酸的秀才罢了,他是什么样人物,就算要体会一把那龙阳风流,也断断不会选中你的,能……能和他有那一段年少情谊,已经是上天待你不薄了,再生妄想,连天都不会容你的。」

说是这样说,然而沈潇的话,还有他的表现,就宛如在谢桥心中投下了一块大石,搅得他心神不安坐卧不宁,三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两人间的点点滴滴,越想就越觉得沈潇确是对自己有意,这令他窃喜不已,早在那个黄昏,自己的心便丢在那温柔俊朗的少年身上,从此再也寻不回来了。

但细细一想,又觉不可能,谢桥自认为不是那种妄自菲薄的人,但是他和沈潇,那确是一个地一个天,而且还是一个无底地洞和九重天的差别,怎么想,他都不敢相信对方竟会真的喜欢自己。

窃喜与绝望,这两种情绪折磨的谢桥辗转反侧茶饭不思,三天后,他终于走出了那间小小的书屋,他要找沈潇问个明白。

他这一辈子都很窝囊,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大胆的决定,所以这一次,他想豁出去试试,不论结果如何,即便换来最终的绝望,也比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要好,何况,何况听那日沈潇的话,看他的表现,也许……也许他真的是对自己有意而自己不知呢。

连谢桥自己都被这大胆的决定吓了一跳,但他不想再顾虑了,就如同一个已经绝望的人忽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他迫切的想抓住这根稻草,即便下一刻它便会折断。

屋外的太阳很大,是这梅雨时节里难得的大晴天,谢桥心中的希望更大了,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惴惴不安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不少,他在当街上稍稍站立了一会儿,便往沈府而来,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破釜沉舟,甚至很可能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