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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21)+番外

有荫蔽日,清风徐来,一方石桌,几盏香茶,三五好友,美哉快矣。

可放眼这城郊,除了孤树杂草,便只剩一条死气沉沉的河。

说是河也不恰当,因为内里已尽干涸,露出大片河底淤泥。不远处的渡口附近,几只小船上吊似的挂在渡口的木桩上,想来原本该是停泊在渡口栓住了的,如今水干船沉,又因绳索拴着沉不到底,就成了这幅光景。

“不用看了,”冯不羁蹲在河岸边,也不知哪捡的枯树枝,随手往河底一扔,“别说应蛇,连鱼虾都没了。”

既灵有些发愁地看着河底:“应蛇跑也就跑了,可护城河干了,槐城百姓怎么办?”

冯不羁没想到她挂心的是这个,有些意外,更多的确实感慨。世上那么多人修仙,总不入其道,反观既灵这样压根没想成仙的,却有一副大善心肠,思及此,难得柔和了语气:“不打紧,几场雨就回来了,应蛇还没妖力震天到自己都跑了,还能控制一方云雨。”

既灵沉吟不语,似在思索对方这番说辞究竟是真的有底还只是宽慰她。

想着想着,忽然困了。

思绪飘散前的一刻既灵还在纳闷儿,虽一夜未眠,但这倦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茫茫云雾,万籁俱静,无山水,无走兽,无虫鸣,无人语,只一片空旷荒凉。

既灵站在原地,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终于,零散的记忆慢慢回笼,组成清晰连贯的图景——她在护城河边与冯不羁说话呢!

然而这一眼就能望见方圆百里的地方哪有冯不羁,不,不止没有冯不羁,而是什么都没有,就像道书上说的虚空——天地皆灭,万物归元。

既灵有点慌了。她不是没有过慌张的时候,但今次尤为不同,以至于她直接大声喊了出来:“冯不羁——”

无人应答,连回声都没有。

那一嗓子仿佛被这虚无吞噬了。

但对既灵来讲,这一喊倒让慌张散了不少,她深吸口气,就地而坐,盘腿调息,同时努力让思绪清明。

与谭云山在城门口告别,然后和冯不羁一起来到护城河,接着发现护城河水干,冯不羁说几场雨就好了,之后她感觉到一阵困倦……对,就是这个,她感觉到想睡,于是下一刻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所以……这是她的梦境?

既灵凝眉,对这个推测没有太多信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抬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胳膊,随即瞪大眼睛,又狠狠掐了好几下。

竟然真的不疼!

既灵哭笑不得的一拍自己脑门,好么,还真是梦。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发现自己在梦中的人能不能主动苏醒?

既灵一狠心,又给了自己几下,结果周围景色纹丝未动,云还是云,雾还是雾。

这时候就体现出“同行”的重要了,既灵只希望冯不羁别念那一点点共同御敌的交情,最好马上立刻无情地把她从梦里揪出来……

【真想好了?】

【你的临别赠言能不能换一换?非得每次都这句吗?】

不知何处依稀传来人语。

既灵腾地站起来,警惕环顾四周:“谁在说话——”

【你当我想?】

【行了行了,赶紧走……】

那对话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她干扰,仍自顾自交谈。

不过也就到这里了,听起来不大耐烦的“赶紧走”后,再没人说话。

既灵于一片重归的静谧中疑惑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声音似从天上传过来的……

“既灵,既灵?”

于冯不羁震耳欲聋的呼唤声中,既灵苏醒,头痛欲裂。这位“同行”如她所愿,无情地把她摇晃了个七荤八素。

“我没事,你别、别摇了。”既灵艰难出声,免得自己刚逃出虚无境,又魂断护城河。

见她醒了,冯不羁长舒口气:“你吓死我了,别人一叫就醒,你怎么跟昏迷似的。”

既灵没懂,看看空旷四周:“别人?”

冯不羁下意识闭嘴,但很快又转守为攻:“你怎么说睡就睡都没个预兆!”

既灵皱眉,她其实也很纳闷儿好吗,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进入梦境的前一刻她还在和冯不羁讲话呢,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而且还做了那种毫无意义的梦,上不去天,下不了地,看不见人,吹不着风,特别无力,简直没有更糟糕的……慢着,那真的是梦吗?她最后明明听见谁在说话,只是没头没尾不解何意,又因为隔得远,听不真切是什么样的声音,只勉强听出是两个男人……

“壮士能帮我搭把手吗——”远处传来的呼唤打断了既灵思绪。

她和冯不羁一并循声去望,只见渡口再过去一段的河底,正站着个人朝这边挥手。

二人面面相觑,下一刻共同起身,毫不迟疑向那边走去。

求助者是个老汉,五十出头的模样,满脸风霜沧桑,朴素的短打,一看就是苦人家,此刻站在河底的一艘带遮蓬的小船旁,一脸发愁。

冯不羁一看就明白了:“老人家是想把船弄上岸吗?”

老人被他说到了心缝里,立刻道:“是啊,虽然涨水了它能自己起来,但谁知道这水什么时候来,而且不栓好,就是涨水了,也得冲走啊。”

冯不羁二话没说,立刻跳入河底,两手一搬船头,就生生抬起了半只船。

老汉没成想他动作这么快,连忙道:“我来我来,壮汉你在岸上拉纤绳就行!”

“不当事,我浑身上下就力气多,老人家你赶紧的!”

冯不羁那气势一起来,一般人都扛不住。老汉连忙拎着纤绳爬上岸,用尽全力将船往岸上拖。

一抬,一拖,小船终于被从河底拉上来。

既灵围观全程,好几次想搭把手,却不知该怎么帮,只能暗自使劲。

冯不羁跳上岸,又帮着老汉把船拖到渡口的岸边绑好,然后才擦一把脑门:“这就行了吧。”

“行了行了!”老汉感激得连连点头,“实在太谢谢壮士了。”

“小事一桩。”冯不羁道。

老汉见他热心,远不像看起来横眉立目的那么凶恶,便又多唠叨两句:“本来在这渡口栓得好好的,谁知道绳子断了,也幸亏河里水干了,不然这船早不知道漂哪儿去了,我一家几口还指着它吃饭呢,哭都没地方哭去。”

“老人家放心,”冯不羁长吐一口气,道,“这河里的水过几天就能满,而且槐城以后不敢说风调雨顺,但像先前那么蹊跷的暴雨洪灾,起码百年内,应是不会再有了。”

冯不羁本意是想让老人家不再担忧,况且他说的也的确是实话,不料老汉听完立刻摇头:“壮士是外地人吧,可别宽我心了,我在槐城住了一辈子,这不是我老汉第一次见洪灾,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冯不羁见老汉不信,索性挑明:“老人家,槐城的雨是妖孽作祟,现在已经被我们打跑了!”

既灵想拦,生没拦住,她觉得冯不羁可以改名叫冯快嘴了。

换她,肯定不会同不相干的人说那么多,不过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什么关系,一个聊得痛快,一个听得乐呵,甚至后者都未必当真,何必那么严肃呢。

可能冯不羁说的是对的,既灵想,自己就是太较真了。

正反省着,“谭家”两个字忽然钻进耳朵,既灵一愣,立刻定了定神,就听见两个人不知怎么聊到谭家了,老汉这会儿已经打开话匣子,完全不拿冯不羁当外人了——

“我给你讲,不是地势低的事儿,就是谭家这一辈命里犯水。”

“这一辈?”

“对啊。槐城以前也有过洪灾,偶尔雨大了涨水,这都是正常的,谭家呢,因为在城中,地势低,所以总被淹……”

“看,你也说了,是地势低。”

“你听我说完哪。不是总被淹吗,所以谭家上一辈当家的就直接把整个府宅重修了一遍,据说抬高了不少,自那以后再涨水,怎么都淹不到谭家了。按理说应该太平了对吧?不,不光没太平,还更要命了。”

“怎么讲?”

“就从谭家传到这一辈开始,说话间也就二十来年的光景吧,槐城的雨水是越来越多,谭家也重新被淹,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有时候外面街面啥事儿没有,他家都能被淹,你说这不邪门吗?”

“……”

冯不羁没话了,既灵也觉出不对来,如果老汉说得都是真的,那何止邪门,简直是太有问题!

“要我说他家不止是命中犯水,没准就是被水鬼盯上了,”老汉讲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听众的神情变化,“依我看,陈家死了的那个家丁,八成就是替谭家人死的,他两家离那么近,黑灯瞎火又下着雨,水鬼摸错门找错人不是不可能……”

既灵浑身一震,猛然看向冯不羁。

后者神色凝重,亦有所悟。

谭府,中庭花园。

日光正好,谭云山坐在梨花亭上晒太阳。

梨花亭位于中庭西面的草木之中,离池塘较远,不像飞檐亭那样哪怕晴天都能觉出风里的潮湿。

谭云山盘腿而坐,看着景,吹着风。

久违的干燥清爽让人心旷神怡,可谭云山在这一片暖融融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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