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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乌行(617)+番外

作者: 卫七 阅读记录

晁二咬了咬牙,还是出了寝殿。

人一走,屋子里顿时清静了许多。即便刚刚晁二在屋里并没有张口说话,可多一个人在房中呼吸,那种感觉都是挤压的,尤其那个人还是此时格外厌恶之人的时候。

付尘心想悲痛,可这些年经历的事过多,他已经下意识地在往后打算了。他所剩的时日永远在提醒他,他没有那个福分沉溺在个人的哀痛之中,他能做的,只是把脓疤再一次撕开,光裸地暴露在世人面前,然后昂首阔步地向前直冲,好像甚么伤都不曾受过一样。

旁人看着他如同鲜血淋漓的怪物,可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强顶着伤痛的凡人,去争分夺秒,尽自己要尽的每一分力,去还报每一个值得之人。

正事想着想着,困意又再一次侵袭过来,坠入梦境之前,他又胡思乱想道:原来这身体也是个欠债必要求翻倍还的吝啬鬼,他之前在渭南奔波之时没日没夜地不休息,这时候要一并在床上补还完了……还有,他不想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月移中天,黑夜哭诉着永无止境的黑。

“你回去罢。”

坐靠在门框边的青年闻声抬首,挤着眼睛辨清来者。诧道:怎么今日一个个都叫他回去,难道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厌烦到谁都不想看到他?

“我守着他。”晁二高魁的身躯窝缩在门侧也颇不舒服,他撑起肩,答道。

宗政羲并不多言,转椅要继续向屋内行。

“这么晚了,你进去作甚?”转见男人回眸,晁二心头稍有一怯,声音低下去几分,但还是直言道,“……你这时候进去,只是扰他休息……”

宗政羲眯起双眸,凌厉阴寒之色于夜中尽显。当年在战场上能骇退敌手,此时自然也能令晁二胆颤。

“我只说一句,你若是真心为得他好,便要知他真正想要的是甚么。事事冲挡在他面前,你满足的,只是自己的虚荣心。”

说罢,不看其反应,径直转椅入屋。

晁二呆滞在原处,深秋冷风瑟寒,刮蹭在他脸上,他只觉得还不够彻骨。

宗政羲行至床边,只静静看着床上人。

窗外的月光渗漏进来,正照在付尘苍白无色的一张脸上。

当初在勒金王都时,他也曾与他同处一屋檐下数月光阴,那时,他也常在床边注视他睡容。

他知道,付尘睡觉时习惯侧身蜷在一起,好像窝缩在穴洞中的小兽一般,有些防备,又有些幼时缩躲母怀的惯性。总之,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端端正正地仰躺在床。他那时总想把他拥进怀里。可惜青年睡眠太浅,每次只是覆腕输送内息都要被惊醒数回,所以他不敢妄动,只得在旁看着。

有的人,只是把他投放进视线里,心就一同被塞得满满的。

他常年仰赖军中习气,极少出入声色欢场,却也并非不懂那等合欢情好之事。只于付尘身上,他深知妄谈那些空为亵渎。贾允于其有数十年父兄恩意,而今见其子受困负痛,他竭诚为助,却不敢动妄念,只是一直如此在旁注视着便为安。

可他二人之间的裂变不知在何时……付尘曾经还有意疑恼他将于贾允情谊转至其身,可见这小崽子哪里都无错,唯独看不清自己、也从不为自己考虑。

虽有血脉亲缘,但到底未曾生养在侧,从前环境相异,他同贾允有诸多不同。

付子阶勇敢顽韧,不轻易服输,且有些他自己年轻时的倔强和桀骜胆气。可比他要好的是,他既有他那刚硬一面,又有他没有的温软一面。他虽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却永远对自己和认定的人坦诚,也因而曾犯下轻信旁人之过。

世间男女过客熙攘往复,能在他心上留下一笔的,而今,也就只有这个人了。

明明已至不惑,却又重新为一人痴惑。

宗政羲已不晓得自己是该羞惭还是庆幸。或许,他也要学学他,若明日将死,只待今日欢畅、不留遗憾便是。

床上青年神情恬淡若婴孩,肌肤纯素,皱裂的两瓣唇因干燥苍白着粘黏在一起,宗政羲躬身凑过去,蹭了蹭,那两片素叶便似璞玉般被磨润了些,轻轻被撑开一条窄缝。

内里是温软的,好似干枯的蚌壳深处,也总有丰美的嫩里。旁人看不到,因为壳是丑的,是硬的,是短暂的,是不为人所注意的。可悲他们自己裹覆着千层五光十色的硬壳,却又自矜于轻信他人的外象,苦哉,怪哉,愚哉。

青年眼睫微颤,宗政羲屏息静待花开,眼见得那双即便无神却依旧清澈的眸子反射出月光来,又散聚到他眼中。

宗政羲没动,仍旧沾着他的唇,轻出气声:“……扰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