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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乌行(616)+番外

作者: 卫七 阅读记录

身侧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记忆涌入,付尘逐渐想起来了旧事,侧首去看床边的青年。

晁二的发丝和胡须都凌乱异常,人也消瘦许多,比他昏厥前见到的模样还要颓废。

黑眼圈,红眼眶……付尘想借此生出些怜悯心,可一开口,就是冷硬无比:

“你跟我说过那么多声‘对不起’,只有这句,我不接受。”

晁二将头埋在床边,一味低声重复着道歉的话。

付尘撑起眼皮,定定望着帐顶不动,清了清嗓子,哑声道:“……怎么走的?”

“……边城的百姓自发聚集青壮谋害,”晁二低道,“原本是扮作劫匪拦路,狼主先领了小纵队在前,被掳后使计谋抓了他们一部分人手,然后……然后是我拦着放他们一马,没想到他们后来再次动手劫走……再之后……”

“一共死了多少?”

“……五千左右。”

“他们多少?”

“一万出头……分散四处,后来又有逃亡走散的……”

“暚公主后来如何安置的?”

“消息封住了,只说是分配至渭南城郡留守。”

付尘没甚么多余表情,僵硬扭转了脖子,看向晁二,沙哑而冷静地开口道:“你实话告诉我,这事里头,你有多少私心?”

晁二哑言,而后道:“……我有。”

“那就回答我。”

“那一众野匪里头……有同城故交和相识之人。”

“没了?”

“……还有。”

付尘只看着他,虽说病中目光疲软,但晁二仍旧不敢同其对视。

他咽了下口水,闭眼道:“……我知你受其身份桎梏,他又猜忌防备你……想为你……”

“为我?!”

付尘双目圆睁,急火攻心,“腾”得一下抬起半身,结果无力撑起,又直直仰倒在硬木床板上,背脊摔痛。

晁二睁眼想去垫,但其跌仰的速度过快,也便没碰上。

付尘躺倒,倒是就势揪上他衣袖,然后单手薅起他衣领,死瞪着他:“他再疑心、再忌惮,再防备,都是我亲眷家人,是我爹的同胞兄长,你懂么?!”

晁二依旧不敢看他,领口上的手忽地又松开了,付尘撂下胳膊,好似卸下全身力气一般瘫躺着,无神地凝望向一处。

“……你晓得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亲人活着的时候,我有多高兴么……”

就像他灰心了二十多年,穷尽一切想要弥补一个缺憾时,突然又找到了一块完整的线索。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已经冲破了所有,但经历了那么多不堪回首的旧事,他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欢喜,只因他患得患失,生怕逾越了分寸就如紧握细沙一般迅速流逝。可没想到即便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心思、保护着别人的愿望,还依旧要被击破个粉粹。

这种错失,他在他爹死后得知真相时已经痛不欲生,好不易这回得机搞了清楚,却依然逃不过上回的诅咒。

难道他天生是丧门星,注定要把身边的亲眷一个个给克死……难道当年那石碑谶言说他杀伐罪重,指的不是杀敌,而是向内杀死了身周至亲?

晁二自认识付尘起,从未见过他如此恸哭悲绝之时。心内绞痛,想伸手给他抹去眼泪,却不想迎面就对上一耳光,脸颊火辣辣的灼痛。

“……你有甚么资格敢说是为我,嗯?!你凭什么?!凭着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么?!”

付尘愈吼愈急,又剧喘起来。晁二察觉到他异状,连忙道:“是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说了……”

付尘脸颊憋得通红,喘道:“……我、我的药呢?”

“药……甚么药?疾医今日熬的药水午时予你喝过了……”

“问宗政……”

谅是他如此能忍痛,此时也几欲昏厥。

晁二朦朦胧胧地未听清,又低首靠近道:“问谁?你说的是谁?”

付尘强撑几分清醒:“仇凤……问仇凤……”

晁二不敢耽搁,忙去找宗政羲取了药来,同时吩咐人做些淡粥,待会儿送过来。

付尘喝过药之后,又恢复了从昏迷中醒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极少开口说话。晁二心怀愧疚,又怕惹得他生气,也不敢多说,忙前忙后地换了被褥衣衫、服侍其喝了两碗淡粥,最后静守在一边,默坐不动。

直到日落黄昏,付尘方才开口道:“……你回去罢。”

晁二盯着他:“回哪去?”

“回你该去的地方。”

“……我不走,”晁二屡屡受挫,却仍不死心,“我知道我没本事,做错了事,但我之后不会再犯了,也不会自作主张,你别赶我……我无处可回了,我只跟着你。”

“那你就回屋,”付尘现在不想应付他,疲道,“我要想事情,不想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