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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148)

她一并带走的,还有年幼的宋佳佳。

这场变故对陈家而言,无疑是巨大的。

它变相地摧毁了陈建元,也击溃了年幼的他。

他看到父亲整日整日地流泪,抱着相片吃不进饭,问已经变成黑白照片的母亲如何能够这么狠心,问她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么多,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肯同最亲近的人说。

可同时,又憎恨于自己的迟钝和疏忽。

这样的双重折磨下,陈建元的精神越来越差,甚至到了要靠药物才能维持稳定的地步。

他也依稀明白,他在人世间最亲近的两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少年从那天起开始变得寡言,不愿与外界沟通,也无法与外界沟通。

再后来,他们说,父亲捡到一个同妹妹很像的小孩——

其实根本不像,宋佳佳从小在富庶的环境中长大,圆润健康,衣柜里摆着各式的衣裳。

而那年的小姑娘瘦而伶仃,不合身的衣衫空荡荡地套在身上,低着头,一身的怯懦与恐慌。

可是陈家得留下她,因为这是让陈建元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有了她,父亲的情绪好像找到一个支点,终于渐渐稳定下来,可以脱离药物进行治疗。

但就算如此,他看她的角度,也不过是从入侵者,变成一个无所谓的甲乙丙丁罢了——

她像是同个屋檐下的路人。

他并不在乎她是谁、要做什么,只要她不会伤害这个家。

直到那天,他看到亲戚给她的所有礼物和红包,都被小姑娘踮着脚,全部塞回柜子最上方。

她知道什么属于自己,而什么不属于,不属于她的,她会通通还回去。

很懂事。

懂事得让人心疼。

从那天起,他开始转变了一些态度。

虽然两个人还是从不说话,但他偶尔会关注她。

看她乖巧地听父亲的话,看她有超出同龄人的敏感纤细,看她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只是泼出来一点水,就低着头连连后退。

可是没人会责怪她。

家里终于开始有了一丝丝烟火气,他想,其实他们的身上都很冷,接受她,也算是多了一个能够互相取暖的人吧。

十二月底,凛冬已至,父亲被接到更远的地方静养,那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

年幼的小少年不慎推开母亲的房门,看到了一本日记。

压抑的文字,千百遍的挣扎与绝望,母亲从不在外人面前展露悲伤,原来竟都是选择自己去扛。

那时候他突然在想,妹妹走了,他活着,而他接受了一个新的妹妹,那这样,算不算是背叛。

日记本旁边是一瓶安眠药,母亲就是这样离开的。

艾司唑仑,十颗是致死量。

他麻木地拧开盖子,摊开手心,一颗颗往外倒。

一颗、两颗、三颗……

他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哥哥。”

那是小姑娘第一次叫他,第一次同他说话,怯生生的语调,又带着一股莫大的勇敢。

他回过头,听到她说,“我有点饿了。”

内心挣扎许久,他最终放下那瓶药,想,再等一会儿吧。

再等一会儿就能见到妈妈了。

他走出房门,给她煮了一碗面,正要离开,又看到她大口大口地吃完,然后说,“哥哥,我还是饿。”

于是一碗接一碗,一盘接一盘,直到她因为再不能吃下而趴在洗手台旁边干呕,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在救他。

她救了他。

那年的小姑娘笨拙而内向,找不到什么更聪明的办法,只想能拖住他,尽全力地拉住他。

那晚,她呕吐到高烧不退,开着暖气、盖着厚重的被子,仍忍不住轻轻发抖,可手指还是牢牢地抓着他。

她手背上还挂着吊瓶,家里也已经来了大人,可她仍旧抓着他,连在睡梦中也攥紧手指,瘦到能清楚地看到肌肤下的血管。

他无法不动容。

也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他不能走,她需要他。

他守了她一晚,静坐许久,也想了很多。

最终,他起身,丢掉了抽屉里所有的安眠药。

看着她手臂处还没褪去的红痕和伤疤,他想,他是哥哥,他得保护她,得陪着她长大。

得看着她的人生,从荆棘里开出花。

*

夜渐深,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又从回忆中醒来。

面前一片黑暗,电台也早已停止了播放。

陈赐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徐徐后仰。

耳边仿佛还有她的声音,和她笑起来时,会微微眯起的眼角。

即使过去这么久,也仍然清晰得历历在目。

该怎么去爱一个不该爱的人,他有无数和她相爱的念头,但只有一双望不到她的眼睛,和触碰不到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