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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祭日(52)

作者: 阿鲸 阅读记录

“这里采光还挺好的。”程景深说。

周余撑着书架企图将书架顶端的那一套书全部拿下来:“嗯,就是楼下有间饭店,有时候挺吵的。但过年的时候可以看免费的烟花。”

程景深伸手帮了他一把,把那摞书提了下来,周余把书摊开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找了起来。

他接着刚刚的话题说:“母亲怕火,我又太小,两人都不敢点烟花,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总坐在那里一起看楼下的人放的烟花。运气好的话可以一下子看好几波。”

周余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为母亲点烟花,似乎是在她的出殡仪式上。不禁有些难过。

程景深敏锐地发现周余话中怪异的地方:“你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

“没有?”

“对,没有。我没有,我母亲也没有。”周余头也不抬地说道。

所以,周余的余,确实是剩余的余。

他继续说:“我不知道我母亲的亲人去了哪,因为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而至于我……你见过路边那种装着小狗的箱子吗?下雨天垂死的小狗咿咿呀呀的求救,那种小狗你不能去摸它的,因为它身上湿漉漉的,你一摸就一定会沾上点什么。我母亲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

他与母亲原本毫不相关,但自他从那个雨夜被捡回来开始,羁绊便一刻不停地开始在他身上缠绕。拿到好成绩时的一个鼓励,失败时一个失望的眼神,填志愿时一句“金融还不错”,选工作时一句落寞的“这么远啊”。这些千丝万缕的羁绊在他身上绕成一个茧,让他心怀感恩地在这座城市一呆二十年。

这茧随着母亲的离去而支离破碎,他这才发现,到头来,二十年前他身无一物,二十年后他仍是孑然一身。于是渐渐明白,人生原是从一无所有的地方走到一无所有的地方。

“啊,找到了!” 周余终于从那一堆书中拿出一本,高举过头。

“什么?”

“西西弗神话。”周余把书递到了程景深的面前,土黄色的硬质封面上烫着加缪作品这样的四个小字。

程景深迟疑的接过书:“给我的?”

周余点了点头,用手指戳了戳封面:“嗯,我看你家书墙上好像有加缪的全套,唯独没有西西弗。想起我母亲好像有一本。”

“就为了找这个?”

周余笑了笑。

固定式书橱旁边是一个矮柜,矮柜上排列着一些旧CD,看CD名称和破旧程度可以猜测大概是周余母亲年轻时喜欢收集的。周余抽出其中一张,外壳已经伤痕累累,好在CD还未风化,打开放进书桌上的CD机里。CD机“刺啦”了一下,时光的声音纷至沓来,是齐豫的《飞鸟与鱼》。

程景深背靠着窗台发出轻微的翻书声,周余则抵着矮柜看他翻书时微垂的眼。

“程医生,你父母知道你喜欢男人吗?”周余突然有些好奇。

程景深抬起头:“知道。”

“没有反对?”

“反对,我爸比较传统,闹得很僵。”

“后来呢?”

“后来?”程景深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后来我就一直呆在国外,到他离世也没有和解。他是突发脑溢血死的,走得很急。”

周余有些局促的动了动身子,说了句:“抱歉。”

程景深温和的笑了笑:“没事,现在想想挺后悔的。可能有些冲突就是真的只有一方离开才会彻底结束。”

“一方离开也不一定会结束。”

“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程景深合上书问道去。

“自杀。”周余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说出母亲的死因了。

“现在轮到我说抱歉了。”

两人具是沉默,但这沉默却不惹人讨厌。

那是一种非常短暂的共鸣,稍纵即逝,像是在说,你孤独时,我也在孤独。

“其实,在母亲死后我一直都感到很愧疚。”周余说。

“愧疚什么?”

“起初我以为自己是在愧疚没有在葬礼上哭出来,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真正愧疚其实是在她去世后自己的疑惑和茫然,甚至带着一点恶意的气愤。”周余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搞不懂,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交代就死了呢?”

“可能是真的什么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程景深笑了笑说,“任何寻死的理由都像是在自我辩护,而死人的自我辩护尤其显得苍白懦弱,因为活人一定能为其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索性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周余微微歪了下头:“所以才会有:你怎么能为了这么小的事就去死?这种明显带着轻蔑意味的言论?”

人类自以为是的程度往往比想象中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