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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祭日(50)

作者: 阿鲸 阅读记录

看到两人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老板恍然大悟似的问:“两位是来旅行的吗?”

“是。”程景深说。

“第一次来?”

周余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背后不存在的灰尘:“第二次。”

程景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余一把抓起沿着路肩一路跑到了防波堤。直跑得气喘吁吁,双腿发软才停下。两人撑着腿龇牙咧嘴的喘气,对视一眼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起来更像是精神病院出逃的病患了。

两人索性沿着防波堤走,沿河栽种的树木散发着嫩叶的清香,脚下尚未修整完全的荒草也大有一路疯长的意思,在这浓烈的夏日夜晚,全然散发着郁郁葱葱的生命力。在这样的空气中,似乎可以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呼吸。

程景深和周余手里一人拿了一瓶可乐,南风吹得手里的易拉罐“咣咣”作响,周余突然问道:“说起来,你喜欢的人我是不是认识?”

“是。”

周余转过脸来看他,夜风把程景深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但他却没有空余的手去整理,

“所以才不告诉我,你跟我是一个学校的?”周余问。

“不是。”程景深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

周余揣摩着程景深的意思,小心地问:“一定要我发现?”

“我也偶尔会有自尊心很强的时侯嘛。”

半是自嘲半是玩笑,是很适合调节气氛的自我调侃。

程景深把易拉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把罐身捏扁扔进了垃圾箱,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怎么有人在放河灯?”

程景深推了一下眼镜,顺着周余的手指看到湖边星星点点的光:“马上七月半了。”

“七月半?”

“七月十五中元节,超度孤魂。”程景深解释道。

灯以纸制,形似元宝,下面托着模板,上面插着红烛。周余看着缓缓流动的河灯,微风吹来,烛光摇曳,心里好像也被这风吹得微动。

周余笑了笑,语气却有些讽刺:“生前尚不能和解,死后又能怎么改变?”

“都是生者在给自己找解脱罢了。”程景深和周余的眼神交汇到一处,淡淡然一笑,“逝者已逝,但生者还要继续前行。和解与否,也都只是在一念之间而已。”

“我倒愿意相信一切真的可以乘河灯离开,愿意相信他们已经原谅,以求让自己活得轻松些。”程景深说。

那些河灯每一盏都附着着一个人的歉疚或怀念,这些情感融进了烛光,又随流水远去,于是整条湖都充斥着虔诚祈祷声。周余远远看着那些把河灯放入水中的人脸上的神情,那是伤痛与虔诚的结合体,他把回忆碎片一块一块的整理摆放好,启动搜索引擎,想从中检索出相似的神情。

母亲的葬礼极其简陋,甚至用凄凉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灵堂就设在家中客厅,长明灯烧了三天三夜,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这归因于母亲沉默内向的性格和平时贫瘠的人际。明明来的都是并不熟识的人,却全要做出那般真假难辨的悲哀神情,然后担忧的对他说出“节哀顺变”四字。可以确认的是这些人并不懂节哀顺变到底是何意,这只是参加葬礼时的礼貌用语,就跟走进一家酒馆门口会有人站着喊“欢迎光临”那种礼貌是一样的。所以说有时悲伤也是一种礼貌。

如此说来,周余大概就是被归为不懂礼貌的那一类型。他面无表情的跪在软垫上,对进门的人鞠躬,对让他节哀的人说“谢谢”。葬礼极为寂静,寂静得几乎怪异,是缺了哭声的原因。但葬礼是需要有哭声的,甚至必不可少,尖锐的号哭可以用来掩盖掉那些不该被听到的窃窃私语和蜚短流长。

“那小孩子怎么回事啊,一副要哭哭不出来的样子。”

“啧,儿子出息了,又不是亲生的,老娘也这把年纪了,指不定心里盼着她死呢。我跟你讲啊,血缘这东西有时候很有说法的。”

“我看平时人母子俩关系挺好的啊。”

“就是,你不要瞎讲的,人家小孩挺好的。”

“我倒是听说周老师年轻的时候就有一遭这种事。”

“什么事啊?”

“还能什么事,就这事啊?”

“自杀啊?”

“啊,可不就是。不过那次被救回来了。”

“哦哟,我早讲过的呀,周老师这样肯定是要出问题的。家里没个男人顶事情,平常么又不喜欢跟人讲话,也没见有什么亲戚来过,全世界好像只有一个儿子哦。人么,不好把全部心思放在一件事上的。”

“你看看一心养大的儿子,现在好了,一点福都没有得享,真是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