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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魔(21)+番外

“我自然是这么说的。”傅长天笑了笑。但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便淡下,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野兽捕食般的狠厉阴冷,“可我没说过秦楼月不喜欢大人。”

男子没有接口,仿佛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长天收敛了那一瞬的阴狠,只是眼神越发森冷:“秦楼月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够喜欢。”

“喜欢,所以信赖有加亲昵有加;不够喜欢,所以——”傅长天的声音转轻,“……所以,干脆利落的布局,干脆利落的杀人。”

“……你要我去查探秦楼月现在所配的长剑?”男子问,复又道,“不难,不过就算秦楼月配的是叶白的剑,又如何?”

“秦楼月配的多半是大人的剑,”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傅长天敛了目淡淡道,“至于其他,就不需你费心了。”

“你打算夺剑?”男子问。

傅长天倒不否认:“只有一个人跟着,这是最好的机会。”

面容隐没在阴暗之中的男子语气里终于有了些微的不解和不满:“一个死人而已,犯得着什么!”

傅长天眯了一回眼,而后笑了笑:“我不想对你拔剑,所以下次最好不要再说这种话。”

言罢,傅长天又淡淡开口:“有些人,纵不想死也该死;有些人,死了也便死了;还有另一些人,”他沉默着,微抿着唇,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还有另一些人,死了,也叫人不甘,惦念,追逐,以至……”

“——无法忘怀。”

夜,更深了。天上的月在不知何时隐没了去,地上倒是有三两盏灯火,却只越发显得孤零零的凄凉。

闻人君在黑暗中坐了一宿。

房内没有点灯。因为没有必要,也因为此时趴在榻上休息的人天生就有着高度的警觉,十分浅眠。

黑暗之中,时间似乎过得尤为缓慢。

闻人君伸手轻揉了揉额角。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榻上沉睡之人的侧颜上。

束起的长发已经披散下来了,大部分被主人随意的搙到了后头,但还是有一两缕漏下的,顺着脸颊滑下,落到了玉枕之上。

闻人君看着那张脸。

十五六岁少年的脸,其实是颇为俊秀的,甚至能称一句清秀。然而他的主人,却总能让这样一张漂亮的面孔变得漠然,变得叫人望而生畏。不论是现在,还是……

……还是从前。

闻人君有了一瞬的晃神。下意识的,他向记忆中的面孔伸出了手。

记忆中的面孔安安稳稳的倚着玉枕,真实得几近虚幻。

闻人君的手几乎就要碰到鸦羽似的发丝了。

而躺在床上的人,却倏然睁开了眼。

点漆一般,浓墨似的。

闻人君的心口蓦的一抽,疼得仿佛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狠狠刺中,并肆意搅弄。

来得突兀的疼痛其实并不陌生,闻人君伸到了叶白发上的手只极短暂的停了一会,便顺势覆上,同时用衣袖遮了那对凌厉的眸子:“醒了?时间还早,再歇一会罢。”

隔了衣物而比往常更低了些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时辰?”

“鸡鸣而已。”闻人君回答。

声音再不出现。

片刻后,闻人君挪开了手,看着再次陷入沉睡的人一会,方才起身走到一旁,从书柜上抽了一本书,便坐到外间的躺椅上,在黑暗中静静翻阅。

叶白是在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格,薄薄洒到地上时候醒来的。

屋内还暗着,叶白扫了周围一眼,便起身披衣,无声无息的向外走去。

闻人君还在外间翻着书。

武者的视力向来不错,所以虽此时室内沉暗,但叶白还是能看清闻人君面上的神色——依旧的淡漠,但注意力,却似乎并不在手中的书册上。

叶白的视线有了一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停顿。

闻人君却早在叶白刚刚起身的时候便发觉了动静。此时见叶白出来,他也就合了书,继而一挥袖,点上了周围数盏铜灯。

“起来了?”闻人君开了口,声音依旧低沉温和,“感觉怎么样?”

“不错。”叶白简单回答。

闻人君点了点头:“这两日不要练武了。”

叶白依旧点了头,只是眉心却忍不住皱了皱。

然而见到叶白这样,闻人君面上却有了淡淡的笑意:“这两日你便去藏书楼看看吧,那里有各门派的功法秘笈,倒颇为齐全。”

这么说着,闻人君从腰间解下了一块木制的令牌递给叶白,道:“这是进入藏书楼的令牌,收好了。”

听见有各门派的功法秘笈,叶白墨色的眼眸当即就亮了亮,也不多话,伸手便接过闻人君递来的那块令牌。

牌子是紫黑色的,一面雕了一柄斜插地上的剑,一面则雕着古篆的‘藏’字,边沿和牌面但凡有些菱角的地方都被磨得平了,油光发亮。

叶白看了一眼便收进怀中。

闻人君便叫人进来服侍叶白梳洗,并传了早膳。

一顿沉默的早膳用过后,墨大先生已经等在了外头,而叶白,则起身前往藏书楼。

藏书楼落在整个城主府最里边的角落,周围林木森森,十分僻静。

一路穿过三个明卡和至少十个的暗卡,叶白方才走进了藏书楼。

楼有三层,以暗红为主要色调,并无多余摆设,只一个个的书架从头横到了尾巴。

叶白随手抽了书架上左边的一格翻看。

是江湖中比较常见的回风枪的练法。

叶白只略翻了两页便放下了,正想继续往下走,却见这一隔底下还有还有一本薄册子,不由再拿起来看了看。

暗色花纱蒙上的封面甫一翻开,沉稳苍劲的字体便映入眼底。

是一份回风枪的疏注。

叶白捧着看了一会,眼中便渐渐有了些光彩。

低头沉思一会,叶白并不细看,而是仔细放好了疏注,便继续往下走去。

一连几个,都是一本秘笈并一本疏注,并且疏注还俱都非江湖上常有的,而是闻人君自己写下的。

叶白的眼睛越发亮了,大致看过了第一层,叶白便顺着里边的楼梯向上走去。

藏书楼的第二层和第一层并无多大区别,依旧是暗红的色调和从头到尾的书架子,只是其中的秘笈较第一层而言,艰深珍贵了许多。

叶白继续往上。

第三层终于和一二层有了区别。颜色不再用暗红,而改为了沉黑;里头也并无一排排的架子了,而是摆设成书房的模样,书桌椅正对着楼梯,上面随意铺了几本书册似的东西,桌面上还摊开一份未写完的秘笈疏注;而角落,甚至还摆上了放东西的小几和休息的软榻。

叶白的视线自那明显还有余烬的四足铜鼎鎏金香炉上掠过,而后,他走到了书桌前。

桌上静静躺着一个紫檀木长匣子,边角刻有花纹,精致古雅。

叶白打开了匣子,里面收着一轴画卷,边角被细心的蒙了花纱,但纸质微黄,似乎保存的并不特别的好。

叶白本准备盖上匣子。

但最后,他却伸手拿了画卷,并展了开来。

微黄的画卷渐渐铺将开来,一个男子的侧背影,也就慢慢的展现在了叶白眼前。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站在山巅之上,长发和衣角被风扬起,舞得肆意张狂;一把长剑斜斜插在身边,自有森寒凛然之气。脚下背后是一地的枯骨荒凉,面前却是浓浓的云翳,天地辽阔,几座低矮的山峰隐约可见。

叶白的视线落到了画中左上角的一行小字上。

字体骨瘦嶙峋。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第16章 昔时难觅

深秋时分,万物肃杀。

自飞云峰受伤已经过去小半月了,叶白也早早重拾了剑开始练习。早先,他还是在自己的院子练剑,只保持着三日来闻人君这里讨教一次的习惯,但随着闻人君每次的犀利的指点,叶白来主院的间隔时间也就越来越短,而呆在主院的时间,则明显越来越长。

一阵清风忽的拂过明镜似的水面,缕缕微澜随风而生。湖面上,一树的红枫也随之起舞,须臾便有数十片火似的叶子脱离了枫群,纷纷扬扬的飘旋而下。

倏然一声剑鸣!

清朗的天地之间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划而过,刹那之间,波澜静止,红枫停驻。再继而,那依稀静止了的波澜又缓缓向湖岸游去,而那停驻的红枫,也再次开始旅途。只是此时,那一片片火焰形状的红枫,都缓缓分离了开来——却是每一片落下的叶子,都被一剑分成了两半!

站在湖岸边,叶白的目光掠过那些落入了水面,大小不一的红枫残片,继而皱了眉心。

正在一旁凉亭中批阅事物的闻人君似有所觉,抬首扫了湖面一眼,便淡淡道:“不错。”

叶白眉心的皱褶平复了些。他收了剑,也不管顺着额、颈上往下落的汗珠,只道:“我总觉得进境不快,不过堪堪及得上从前。”

“以这个身体的根骨,并不差了。”闻人君搁了笔,温言道,“寻常资质的,二三十年也不过你眼下的成就;而根骨再差的,只怕三四十年也未必如此。”

叶白已经走入了凉亭。闻言,他只平静回道:“我自然不是寻常资质的。”

一句毫不谦逊的话在叶白平静到没有起伏的语调下,给人说不出的奇异之感——虽然,这确实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