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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年(23)

作者: 俞柏芽 阅读记录

像魏同萝这种懦弱的性格,生了怨恨,也只是默默怨,不敢讲怨,不敢让人知道怨,因此面上功夫仍旧做足;但梁媛不同,她是烈性的女子,敢爱敢恨,恨了之后,有些事情,明知不当为,为了出气,积极去为,后果由她自己承担。

她拿对父母的恨,惩罚自己。

早间,由梁媛大伯开拖拉机,送他们去枣阳火车站。

看了一遭,梁媛上了车。奶奶已逝,这个家,这个地方,她是一点儿留恋都没有。

可拖拉机一开,她看到那条老狗在车子后面一路追赶,眼神由热烈变为期许,由期许变为恐惧,由恐惧变为绝望。看它那副样子,梁媛心疼,因她几年前也似这般在载着父母远行打工的面包车后追,追,追,追,却怎么都追不上。

她心疼了,这个地方原来有留恋她的;她也有应当留恋的。

她忽然想跳下车子,想留下,想陪伴这条老狗。

二娘忽然道,“没事,追一段就不追了。”

只这一句话,就浇熄了梁媛方才所有的想要。

她做聋子,教自己听不见它绝望的呻唤;她做瞎子,教自己看不见它狂奔的身影;她教自己相信旁人说的话:是啊,终究是狗,追一段就不追了。

梁媛扭头,看向前方。

梁媛走后的第二年,魏同萝在梁媛姑姑家的地里又见到那条狗。

因瘦而显的犹为高大;背上有条成人半张手大的疤。

梁媛姑姑并未照料它,一直赶它,骂它踩了庄稼。

邻地是梁媛家村子里的,唏嘘道,“这狗通人性,他们那家人走后,日日去田里找。后来应该也是发现没希望找到了,就蹲在他们坐车走的那条路上,整日都没精神,都以为它活不了。”

“它身上的疤怎么回事?”

“去要吃的,被人用开水泼的,心也是黑。”

它到底遭受了些什么?饥饿时可曾得过一声呼唤?寒冷时可曾得到过一捧秸杆?那些个大雪纷飞时呢?那些个寒风刺骨夜呢?或许,它被一群竖子小儿追打着叫丧家之犬?它身体的那道疤,将一直跟着它。

魏同萝唏嘘不已。

小青因为争一块铁,把一个人打死,然后被警察抓走了。

小青是个疯子,有人也说他正常;魏同萝认为他是疯子,正常人不会整天脏兮兮地捡破烂。被带走时,全村都去看,据说小青很高兴,他说进监狱好,进监狱有免费房住,有免费饭吃,监狱好。

只有傻瓜才会觉得监狱好,魏同萝认为小青就是个疯子。

小青被抓的那个下午,魏同萝还见杨平慰垫着脚,站在外围朝里看;但不过一日,便听说他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魏同萝拽着父亲的手,“爸,怎么了?”

父亲没说话,只道,“你自己在家,我去看看。”

父亲载着几个邻人去医院;魏同萝着急,她悄悄跟着父亲的车子走,直追到村头,看不到车子。任大娘拉住她笑,“同萝,你爸要给你娶后妈了。”

听得后妈二字,魏同萝有些懵;但她无意多想,她反抱住任大娘的手,“杨平慰出事了,我爸他们去看他了,你知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任大娘叹了一口气,“他家也是走霉运,先是老婆病了,现在儿子又骑摩托摔了,听说很严重。”

魏同萝这才放心,表哥前次背着姑姑骑摩托,不过摔折一条腿。

但是,一离任大娘视线,魏同萝即开始狂奔,一口气跑到杨平慰家,悄悄看,他家门没上锁,她蹑手蹑脚进屋,却发现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魏同萝只得回家去。

父亲、邻人去了一日才回来;表情皆不佳。

魏同萝佯作不意地上前问,“爸,怎么样?”

父亲带回的却是噩耗,“杨家那孩子,死了。”

魏同萝觉脑子被人砸了一拳,嗡嗡直响。

怎么会死,不是骑摩托摔一跤吗?

魏同萝教自己冷静,“不是说骑摩托摔下来了吗?我表哥上次……”

魏建昌截断她,“开得太快,没戴头盔,一头路边的栽进深沟里。脸都摔得不成样子,浑身是血。”

“他骑车干什么?”

“帮人送货;他爸妈快哭死。”

魏建昌攒紧眉,去屋里躺下。

魏同萝觉得心口疼,嗓子干渴难忍。

去厨房喝了口水,仍不能缓解。

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他还朝她笑,魏同萝还跑过去朝他笑,“我跟你讲个笑话,他们说你死了。”

话罢,杨平慰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魏同萝四顾茫然,惊坐起,发现入目皆是黑暗。

断断续续又听说,杨明昭为补贴家用,和乡人结伴到郑州做短工,一餐一个馒头,睡在桥洞下,杨平慰自乡人口中听说后,星期天便做帮工,首次骑摩托,即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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