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年(22)

原见魏同萝都是吐唾沫；现今，人人都围拱魏同萝，带着刚相识时的拘谨和真诚，来唤魏同萝跳皮筋和大绳。

魏同萝是个心大兼好面子的人。

心大在于，她可以日日在角落同自己玩耍，也不愿告诉魏建昌别人隔离她；

好面子在于，别人一示好，她便从善如流应下，唯恐别人说她小气。魏同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日，隐了多日的太阳终于现身，魏同萝半遮了去看，带着凉意的光线，有些刺眼。

有飞机划过天空的清亮声。

魏同萝转身去找飞机。

它自北方飞来，是白日的星星，被南方的云彩掩盖。

“同萝，快来，你先跳，”赵英是大姐大，平时不拿正眼瞧同萝，深得英语老师的喜欢，语文老师说她是白话舌，还将这三个字写在黑板上。

非典疫情继而严重，学校放假，要求学生每日三点钟到指定的高年级学生家中量体温，体温变化大的学生要上报至学校。

魏同萝去量体温，觉自己可以昂起头，但不自觉又缩下去。她听见非典二字即觉心悸；每日听一次，即是每日在她身上剜一刀。

这一日，魏同萝磨磨蹭蹭去量体温，在路上遇见急急忙忙的梁媛姨妈，“同萝，有没有见梁媛？”

“我知道，”同萝举双手表示，“她在和阿梦玩，我带你去。”

“多谢你。”

同萝将梁媛姨妈带过去；其时，梁媛已随着一只老狗朝这边来。

—那只狗，由梁媛奶奶一手养大，眼角含泪。

“姨妈，怎么了？”

“奶奶出了些事，不是大事，家里人已经来接你了，你快回去看看。”

梁媛应了声好，就急忙忙赶回去。

来人是家里的伯伯，并不相熟，面色凝重，让梁媛穿鞋头缝了白布的鞋。

梁媛有七窍玲珑心，即刻猜出生了何事。

连日来的大雨，道路泥泞。

梁媛跟在伯伯的自行车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眼泪不自主地流，至看到二伯家门口的棺材时，梁媛整个人瘫在地上。

梁媛哭得几没了声息。

梁媛父母隔了两日才自南方回来。梁媛母亲怀中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梁媛小的时候，她母亲又怀过一个孩子；七个月时，被强制引产，并做了结扎手术。梁媛父亲贿赂医生，手术没做彻底，梁媛母亲才可再怀孕。这个孩子也来之不易，在广东时，计生办的工作人员日日在出租房转悠，看见大肚子女性即盘查，若无相关证件，立时拉走；梁媛母亲怀孕时候过的是老鼠式的生活。

好歹，孩子生了下来，还是个男孩子，哭起来中气十足，声音震天，一听即知是孝子。

其时，梁媛已经哭得没了泪，听得母亲和姑姑在房内讲话，“柜子里的锁被撬开，里面没钱。”

“我的陪嫁箱子也不见了。”

钱和箱子由大娘窃走。

奶奶的大儿媳不孝。生时苛待她，煮饭却不让吃饭；去世仍要将她的钱扒得干干净净。

梁媛是留守儿童，奶奶过世，她的去处成了一个问题。

父母在旁边讨论梁媛的去处。

梁媛在门外听了一阵，“我要跟你们一块走。”

“可现在经济不好……”

梁媛怨恨父母，“你们想把我踢去哪里？”

“没想过踢你；你去你姑姑家，继续上学。”

“你们就是这么做的，”梁媛瞪着父母，“你们知道吗，姑姑家的魏天追着我问为什么来他家；有娘生，没娘养，说的就是我。”

梁媛父亲怒极，照着梁媛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看似没有改变，却又改变了许多。

父母要抱着弟弟南下，将梁媛送去姑姑家。

梁媛绝望，说了一句“寄人篱下，受尽冷言冷语，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的”后喝了大半瓶农药。

梁媛奶奶去后，那只狗便寸步不离梁媛。亏得那只它，梁媛才被及时发现送医。

魏同萝没想到，梁媛会以死相逼。

她受尽白眼，也没想过去死。

第15章 十五

又过了几日，自杨梅处，魏同萝得知，梁媛辍学，随父母外出打工。

之前有新闻报道，父母外出打工，小孩子独自上了火车，要去寻妈妈。这种孩子只是少数，更多的孩子，他们跟在即将远行的母亲身后哭嚎，希望母亲不要走，不要走。哭到十三四岁，晓得哭也改变不了，就不哭了。

梁媛的父母并非真的狠心。儿也好，女也好，均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但经济、时间皆不允许—月工资几千块；每日在工厂和机器斗足十八个钟，将将糊口。

梁媛不了解，农村人又不会讲道理，才使梁媛生了许多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