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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42)

“现在才凌晨四点,你每天都这时起来?”黎漠温柔地问。

“我要读谱,花很多的时间研读。不研读乐谱,音乐对我来说就不成立。乐谱不只是印刷纸上的复杂记号,要从中勾勒自己的想象,将它转化为立体的乐章。”

她的声音很轻,毫无起伏,黎漠却疼得心都揪起来了。如果她注定是他丢失的一根肋骨,他恨不得把她塞回自己的身体内。当她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样的早晨读着乐谱,她的心里并不知有没有那一天,她能执起指挥棒,站在璀璨的灯光下。这样的早晨,四下依然一片漆黑,丝毫不见拂晓将至的迹象,甚至听不到一声鸟鸣。她开着灯,孤单地坐在桌边。天,是这么的冷。

“今天不读谱了,就一天,给自己放个假。”他用密集的吻、丰富的肢体语言催眠道。

“好。”不一会,管蘅呼吸逐渐均匀地放缓,沉沉地睡去,手紧紧地环在他的腰间。

黎漠却没办法入睡了。梅歆之后,他的生命里断断续续也有过几位过客,吃吃饭,看个展览,看场电影,都是还没深入相处,就分了。没有那种感觉,不轰轰烈烈,亦不刻骨铭心,但一直暖洋洋,软乎乎,半天听不到对方消息,就会挂念。他追她时,她从不拿矫作势,她不会为考验他的真情,让他站在寒风里等。她也不舍得让他失望、生气。

他以为这种感觉是自己臆造的,原来真的存在。你是从哪颗星球飘来的蒲公英啊,就那么在他的土地上播了种,生了根……他哑然失笑,忍不住俯身亲吻怀中睡得暖暖的人。

他从向管蘅正式表白,到共度这个长夜,中间没有几天,似乎速度快了点,可是却很自然,像是必然。爱上一个人,真的会恨不得一夜老去。

当你鬓已成霜,我才相信,你真的属于我。

管蘅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黎漠下床,把窗帘拉开一点,说雪停了,外面漂亮得像一张圣诞贺卡。他只穿了一条牛仔裤,浑身上下精悍结实,尤其从肩部一直到后腰的线条紧致俊美得令人呼吸紊乱。管蘅慌忙把头又缩回被子里。

黎漠说他先去洗澡,好了后叫她,直接裹着毯子过去。外面冷,穿衣脱衣会冻着的。

过了一会,管蘅听到黎漠喊她的名字。她听话的裹着毯子跑过去。黎漠站在浴室外面,只穿了内衣,头发还滴着水。他拿下毯子,把她推进去,用力关上浴室的门。

里面热气腾腾,水流很大,空气里面有洗发液的清香气。可能浴室已经被热水冲暖了,管蘅没有觉得冷。洗好出来,镜子里的人脸红通通的。黎漠站在卧室外面,把干净的内衣递给她。他已经穿上了大衣,因为这边没有剃须刀,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黑色的胡渣,他看上去有点慵懒。

“我看了下,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把衣服穿好,我们出门。”黎漠手里拿着管蘅的围巾。

“要不要戴墨镜?”管蘅问。“有进步了哦,知道保护自己了。但和我在一起不需要。”黎漠夸道。

下了楼,银装素裹的画面撞进视野,管蘅环着双臂,打了个冷战。楼下已经被勤劳的清洁工扫出了一条路,汽车四周的雪堆得很高,两人一脚一个深坑才上了车。

除了孩子们有些兴奋,街上的人和往前一样,行色匆匆。管蘅想起今天并不是周末,不过,她放假。

汽车拐进一条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胡同,在一扇新漆过的大门前停下。大门上除了门牌号,没有其他标记。黎漠轻叩了下门,里面有人应了声,打量了黎漠几眼,目光转向管蘅,一秒的讶然,然后礼貌地说了声“请进”。里面很大,三进的大院落,假山、花圃建得很精致。一眼看进去,没几个人,有只麻雀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领路的人人问黎漠要哪个厅,黎漠说梨花园。黎漠牵着管蘅的手往里走,回廊一转一转的。领路的人掀开一间厢房的棉帘,笑了笑,说:“稍等会,菜就上来。”厢房里布置得很清雅,四四方方的厅,中间桌上放着个炉,木头框成,上面有根通到屋顶的空心竹。黎漠帮管蘅挂好大衣,两人围着桌在铺着厚垫的木地板上坐下。

两人穿深青色制服的男子端进新鲜的鱼虾、牛肉羊肉,还有芦笋、松茸等各式蔬菜。其中一个男子笑着说:“这天气吃炉端烧最合适了。”黎漠点头,用指尖轻轻挠管蘅的掌心。

管蘅从进来,两只眼睛就瞪得大大的。两位男子点上火,等炉子热了,架上烤架,把食物一一放上去烤着,熟了后装进青花的瓷碟里放上桌。炉子的另一侧,是滚着水的敞开式铜炉,上面放着四方扁盒,是日式蒸笼,下面放少量的米,上面铺蟹粉、松茸、鲑鱼子。黎漠说这是主食。

屋子里很快就暖了起来,食物的香气四处弥漫,两人都没吃早餐,这会感觉特别的饿。两位男子说外面都有人在的,有事喊一声,然后微笑地带上门。

“这是哪里呀?”管蘅忙不迭地问道。

“一家会所,没有名字。我也是第二次来。这里除了各国的食物做得非常地道之外,就是很安全。你就是遇见熟悉的人,也不会传出什么消息,这是大家心照不宣遵循的规则。”黎漠夹起一只虾,蘸了酱,放进她面前的碗里。“这里的影音室是北京一流的,吃完我们去看电影。好吃吗?”

管蘅点头。黎漠给她又夹了筷鱼片,“尝尝这个?”

管蘅吃得很饱,饱得有种幸福的感觉。吃完出来,在走廊上,管蘅看见一位拿过国际大奖的影后挽着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有说有笑,她向黎漠和管蘅颔首时,就像是遇见了两位老邻居。

“我们不能一整天都窝在公寓里,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让我们可以自如地在一起。”黎漠轻拍着管蘅的手背,小声解释。

“嗯,我知道。”管蘅懂他的意思,别人在幽会,他们在约会,她不会胡乱对号入座。

影音室里的碟有一张面墙,沙发很宽大。管蘅挑了部《万物理论》,文艺片,讲霍金和他第一任妻子的爱情故事,得过不少奖。影片很长,黎漠看了一会睡着了。醒来时,影片接近尾声。管蘅坐得笔直,眼睛有点湿润。黎漠没有惊动她,这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看个电影坐姿都这么规范,如果她挚爱上一个人,会怎样呢?

“好看吗?”等到演职员的字幕表出来,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有点伤感,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得那种病?”管蘅还陷在影片的氛围里。

“天妒英才,所以人要笨点、傻点。”

“说我吗?”

“你确实傻傻的,所以归我了。”

管蘅笑,也不反驳,很是心甘情愿的样子。黎漠想起附近有个小教堂,应该带管蘅这个不称职的教徒过去看看。

教堂离会所没几步,两个人是走过去的。外面雪光明洁,教堂里却光线昏暗。这是一个空间十分有限的小教堂,没有复杂讲究的结构和富丽堂皇的装饰,一切都很简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时光在这里慢了下来,不再是一秒追着一秒,而是细尘在光线里悠然地舞动,是沙漏被人倾斜了六十度角,是滴滴答答的钟声被轻轻拧上了笼头,又不留下了一点缝隙,让时间一滴一滴地流出来。

教堂里不知有个什么活动,唱诗班在忙着排练。管蘅和黎漠耳语,那个指挥的人拍子打得乱七八糟。

“那些圣歌是不是很能让人的心灵得到升华?”黎漠问道。

管蘅捂着嘴笑:“圣歌一开始大家觉得好清新好圣洁啊,好像天使就在头顶盘旋,不超过十分钟下面听的人就会呼呼大睡。乐曲太单调了,过了一村又一塞,绵绵无绝,无山峰湖泊,无波澜起伏。音乐中的戏剧力要仰仗不和谐音来塑造,就像生活里需要各种各样的味道。”

黎漠打趣道:“你这是在嫌弃圣歌?”

“不,我仅站在音乐的角度来谈论。”

离开的时候,管蘅对着圣母的画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黎漠问她是不是在祈祷。她回道:对上帝不能索求,你只要告诉他,你在想着什么。

“那你在想着什么?”黎漠很想知道。

管蘅微笑起来,唇角的线条会拉伸开一个优美的弧度。“我在想这天可不可以不黑?”

梅歆要走了。乐团的演出合约已经签到后年的新年,下一站是伦敦,她是乐团的首席,必须走。她给莫静言打电话辞行,莫静言说抽不出时间送她,让黎漠请她吃饭代表一下。

日光灯把酒店的房间照得惨白惨白,她坐在床上抱过枕头。北京的冬天真冷,她感觉手脚冰凉。

黎漠订了一家法国餐厅,就在机场里面。

梅歆叹息,她一个中国人,在北京,他竟然请她吃法国大餐。镜头里法国餐厅,烛光、音乐、美酒,盛装的男男女女,轻声交谈,会心微笑,仿佛是爱情里不可少的那一景。其实吃法国大餐,很累人,酒杯在哪个位置,水杯在哪里,刀叉的排列顺序,开胃酒,配主菜的酒……一切都很讲究。一餐吃下来,不亚于一场全力以赴的演出。难得相处的时光就这样浪费?

梅歆不喜欢法国,她只是喜欢那里经过百年沉淀下来的浓郁的艺术氛围。很多人说起法国,都是啊,时装;啊,卢浮宫;啊,巴黎圣母院……好像在那儿的人生活都很浪漫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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