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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30)

剧场外,寒气逼人,人已经全散尽了。停车场里,高以梵的车还在。黎漠感叹,真是个好孩子,就是不拿正眼看人。在他潮水般的控诉之前,黎漠及时地筑坝:“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不就以票换票吗,至于记到现在。”

“别以为我傻,我还真不傻。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这招很烂,我都不屑使。”

黎漠一脸严肃:“你真的想多了。好好开车,我来打电话订张机票。”

“去哪?”

“法国。”

“几天?”

“不确定,想我就飞过去看我。”

“你小子是不是逃跑啊,走这么急。你还欠我一瓶酒呢!”高以梵也不气了,现在满脑子是离愁别意。

“一会回去就给你。”胸闷的感觉一点都没好转,好像是轻微的心脏病,不会影响生命,却说不出来的难受。黎漠一下扯开领结,解开衬衫的纽扣。

打开木塞,一股幽幽的清香便弥漫开来。琥珀色的液体流入细腰高脚的杯壁,泛起美丽的酒花。黎漠握住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对着白色的墙壁,观察着酒的色泽。那种琥珀色很纯净,没有半点残渣和沉淀物。慢慢倾斜一点杯壁,迅速正过来,酒不会立刻还原到原位,而是缓缓流回,黏稠状的酒体明显地挂在杯壁上。

高以梵叹道:“果然是好酒。”与黎漠碰了碰杯,“这就算是为你送行吧!”

“别这么悲壮,又不是不回来。”好酒有灵性,它不仅能进入你的体内,而且也能进入你的精神深处。它会伸出一双温柔的手,漫过你苍凉的心田,仔细地滋润你,浸入你,抚慰你。狂躁、慌乱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心如止水。

两人也不要下酒菜,就着一碟圣女果,不一会就喝了半瓶。高以梵热了,脱了大衣,问道:“那个管蘅怎么走的?”

“柯逸送她的。”柯逸的保姆车正常被狗仔队跟踪,如果柯逸直接送管蘅回公寓,那就坏了。

“呃,柯逸从哪冒出来的,难道他俩真的是官方CP?那你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

黎漠笑,呼地拉开落地窗帘,夜色从外面涌了进来,慢慢地把他们都淹至没顶。

管蘅出了后台就甩开了柯逸的手,柯逸像吃了炸药似的:“里面什么情形,你眼睛瞎了吗,没看清楚,还要过去?”

管蘅不知道柯逸自爆的源头在哪里,但她没兴趣寻找。她想给景涂然打电话,余哥拦住了她:“好歹都是官方CP了,你们这样子要是被狗仔拍到,前面的新闻就白炒了。快上车!”

管蘅没办法上了柯逸的保姆车,柯逸几乎是全程将自己埋在一团愤怒之中。余哥也没把管蘅当回事,就那么晾着。景涂然打来电话问管蘅音乐会散了没有,管蘅说散了,人在柯逸的车上。景涂然让她先到公司呆一会。管蘅准备拉车门下车时,柯逸突然说道:“五进三的比赛,我同意和你唱那首《最爱》。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年度的音乐盛典,你和我一起走红地毯。”

“盛典还有一个多月呢,到时再说。”余哥不知柯逸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这样做,就没办法再用工作安排这样的借口了。

柯逸火道:“不是要炒绯闻么,那就盯着一个人炒,至少粉丝觉得我是个专情的男人。明天,你来我们公司排练。”

余哥无力地摇摇头,对管蘅说道:“那你回去和景特助商量下吧。”

管蘅什么也没和景涂然提。音乐会很享受,但之后一连串的事让她头晕,她只想回去洗个澡早点睡。明天,但愿柯逸正常了,把今晚的话收回。如果可以,她真想请杨小再来和她帮帮唱。

小区里已经没几盏灯亮着了,路边的梧桐落下一片树叶,随风幽幽地飘落,管蘅张开手掌想接住,却抓了一手的空。

“管蘅!”角落里谁喊了一声,声音很奇怪,像有点紧张,又有点愤怒。管蘅转个身,陆庭芜倚着卡宴的车门,眼睛里似乎有什么闪了闪,又被压抑下去了。他说:“我等你一晚上了。”

很奇怪,管蘅发现自己很平静。可能,当你可以坦然回首过去,再见时,你已经没有情绪,没有言语,没有表情,那不过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路人。

这样的场景,以前,她不止一次想象过。就像从前已经发生过的无数次一样,他突然出现在寝室的楼下、站台、白桦林、图书馆……让她无限惊喜。晓冬问那你会原谅他离开你的那么多天吗?她说,当然,只要他回来。每个人都会犯错,你若深爱一个人,无论他如何对你,无论犯什么错,你都会原谅,甚至为他找理由。反过来说,你若不爱一个人,可能对方只说错一句话,就立刻翻脸分手。这个领悟是她后来才明白的。

泰戈尔在诗里深情演绎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当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这样的距离如果心意某一天相通,还能到达。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一个人曾经珍惜地和你在一起,除了死亡才会把你们分开,可是有一天,这个人活着,可是他成了一个陌生人。

她一直知道自己一根筋,爱上,就用尽全部气力去爱,有一天放手,也会用尽全部气力走开。所以,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平静,就像水静了,风止了。

“你好。找我有事吗?”她问,退后半步,与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陆庭芜似乎有很多话说。

“就在这里说吧!”她不知道他有什么要说的,如果是解释,已经没有必要。又不是刑事案件,非要交待个犯罪动机。爱不能勉强,不爱也不能强求。

“你现在是明星,要是给人拍到对你影响不好。”陆庭芜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他的想法很周到,可是她不觉得哪里比这里更好。她不会请他去晓冬的公寓,也不想上他的车。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馆、茶室、咖啡馆里,听着音乐,那氛围很讽刺。

她用沉默代表她的坚持,陆庭芜用拿她没有办法的包容叹了口气。他来不是述旧,也不是想重续情缘,他离开宁城的时候就知道永远回不了头了。“管蘅,退出《全城恋歌》吧!娱乐圈里有许多潜规则,水很深,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出国去,去学你喜欢的古典音乐,我帮你。”

她继续沉默,因为没什么可说的。如果这是他所谓的弥补,她不想配合。

“我不会要求你回报的,我什么都不要。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也不要说什么尊严。我知道你不屑于我的帮助,可是,总比你去陪那些猥琐的商人喝酒、沾人家的人气炒绯闻、在舞台上故意走光来博眼球、向莫静言的儿子讨好卖乖强吧!如果我的帮助让你很难受,那就当你在向银行借钱,以后还我好了。”

天怎会这么冷,压抑不住的寒意从手心一直扩散到四肢,那个过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着她。

“管蘅,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心疼你。”陆庭芜记得那个五月的午后,那个站在白桦树下的女孩,清澈的眼眸,漂亮的额头,美好得让他眩晕,他差点站立不住。他伸出手想碰碰管蘅,却不知能碰到哪里,手只能悬在半空中,就那么伸着。嗓子里卡了东西,嘴唇抖着。

“庭芜,我已经很穷了,就让我专一的爱音乐吧!其他,我真的没有了。”给不了你赎罪的、施舍的、怜悯的所有所有机会。她的心曾经很柔软,沉甸甸的时光让它结了一层壳,它不会再轻易地被打动。

“你……现在还做饭吗?”出人意料的,陆庭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给别人做牛肉土豆吗?”

太痛了,实在太痛了。尽管他们的路早已经走到尽头,可是她并没有太重的恨。在无望的寻找他时,爱和恨都被时光过滤了。

“庭芜,有的事需放在夜里,随露水蒸发,随风飘走。”她这样回答,然后转身上楼。

整幢楼的人好像都睡了,她放轻脚步。玄关旁有盏落地台灯,开了门伸手就能碰到。像古时大户人家用的红木白棉的灯罩,灯光落了一地。这盏台灯是黎漠找人维修电路时一并给她换的,他说对视线好。谱表上那些个小蝌蚪,看久了,眼睛会累,原先客厅的大灯太强,小灯太弱,她需要一盏刚刚好的灯。

她没注意陆庭芜有没有开车过来,不过,应该不会呆太久。他有家了,人的脚步总会自发地踏上回家的路。她思维并不紊乱,把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收回来,叠好放进柜子,找出换洗的内衣、睡衣,去浴室放水。天气冷,热水要多放一会,等到浴室被热气弥漫才能进去。

听着花洒哗哗的水声,她想起高中的文化节上,她给同学的朗诵做钢琴伴奏。同学选的是首三毛的作品。

感谢你赠我一场空欢喜

我们有过的美好回忆

让泪水染得模糊不清了

偶尔想起记忆犹新

就像当初我爱你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爱你

年少时读这首诗,只是觉得词句优美,并不觉得痛。经历了一些事,再品味,字字句句,有如剜心。不过,这样心头一阵阵的抽痛,她知道,并不仅仅全因为逝去的往事。

景涂然说杨小再住院了,肿瘤医院。管蘅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问才发现的吗?不是,几年前的病,以为已经控制住了,这次是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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