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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24)

他骑着单车载她,沿着马路一路向前,最后拐进了白桦林。他们把车倚在树上,并肩往林子里走去。初夏夜里的白桦林,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黑暗中,树子更加静谧和神秘。夜风在硬亮浓密的树叶里穿行,沙沙细语。管蘅深吸一口气,凉爽带着野草味儿的潮湿空气直泌心肺。不知什么时候,陆庭芜抓住了她的手,一掌的汗,又湿又热。心,一热,万般柔情像流水般倾泻了出来。她感觉到他手臂一收,将她拥进了他的怀中。

他的胸膛并不宽阔,不知怎么,心跳是那么的剧烈,以至于她很害怕他是不是患上了心脏病。

她不敢动,甚至是僵硬的。过了许久,感觉发心上被一个又软又凉的东西压了下。

那是他的唇吗?她一哆嗦,不对,是心在哆嗦,人好像动不了,就像有一根丝线将自己缠住了。她听到他在耳边,一声声的叫他的名字,“管蘅,哦,管蘅,管蘅,我喜欢你,真的喜欢,很喜欢……”这呢喃像一个魔咒,她情不自禁抬起头,嘴唇瞬间被他急促而又火热的吻封住了。

她听到身体里面“砰”的一声裂开,一股热流奔了下来,直冲眼底。她想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这一刻的巨变。他吻了她,她吻了他,在初夏的夜晚,夜晚在依着湖畔的白桦林,白桦林在宁城。宁城是地球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她以为这就是幸福的开始,这一刻将会永远地被镂刻,却不知,有一天,情会冷,意变薄,再回首这一刻,彼时有多温情,就有多心碎。

祸起一锅牛肉土豆汤。

如果两个人吃,鲜牛肉买半斤,土豆买四只,不大不小的那种。管蘅喜欢牛肉切成四方块,土豆是三角块。牛肉用热水过两遍,然后放进砂锅,加黄酒、姜、葱、冰糖,还有宁城自产的一种腐乳,色泽艳红,口味鲜美,她用它来替代酱油。一开始是大火,等汤沸的时候,就改成文火。十分钟后,放进土豆,继续慢慢地熬。差不多听两首曲子,就直接可以把锅端上桌了。

陆庭芜最爱吃这道菜,他从后面抱着管蘅,下巴轻柔地在她脖颈处蹭来蹭去。他说:以前我是用心在爱你,现在我是用生命在爱你。

陆庭芜是大三暑假时出来租房的,不是他一人,美院很多学生都在外面租房。大四的课少,住外面不受束缚,出外找个活,朋友聚聚会,很自如。沈郁也出来租房了,可惜游离女生还是选择了宁大的理工男。她用一种沧桑的口吻对管蘅说,两个人都是搞艺术的,以后怎么办,我做不到有情饮水饱,我还是喜欢热热腾腾的饭菜。宁大理工男的明天我看得见,他给我一种过日子的真实感、安全感。沈郁让我着迷,可是他是一只在海上风雨飘摇的小船,他不是自私,也不是吝啬,而是他没能力给予。

管蘅没有想那么多、那么远,她和陆庭芜的爱情刚萌芽,对于将来,怎么想怎么美。

妈妈是大一期末考结束那天走的。她和爸爸也不是特别的悲伤,甚至有种解脱感。最后的时光,妈妈讲一句话都要用尽全部的气力,人瘦得没了人形。生命就剩下一口游气,在那儿上上下下。她走时,爸爸握着她的手,管蘅趴在她身边。她很欣慰很平静地合上了眼睛。

管蘅没有告诉陆庭芜,他说一放假就要回老家去。晓冬从北京赶回来陪她。晓冬找了家建筑公司打暑期工,在宁城只能呆三天。下葬那天,宁城特别的闷热。仪式很长,管蘅感觉自己都要晕了。从墓园出来,在门口看到了陆庭芜,手里提着个包,黑T恤,黑长裤,裤管和鞋面上都是灰尘。他没有冲过来打招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管蘅。晓冬也看见了陆庭芜,管蘅似乎听到晓冬长长地叹了口气。

整个暑假陆庭芜都留在宁城,几个男生办了个暑期素描培训,他有时过去帮帮忙,有时去会馆看画展,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管蘅。管蘅被导师发掘出指挥的天赋,整个暑假都泡在宁城交响乐团实习。乐团有演出,近时,两人一块骑车去,远一点,两人挤公车、地铁,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管蘅有时会想,以前,她和爸爸、妈妈三个人是一个家,现在妈妈走了,家少了一个角,陆庭芜来了,那个角又重新合上了。家,仍是完整的。

美院的男生性情豪放不羁,视钱财如草芥,今朝有酒今朝醉。陆庭芜的租屋经常一堆一堆的朋友来,整箱整箱的啤酒,这样那样的外卖摊了一桌。管蘅好几次早晨过去,推开门都无法下脚。陆庭芜很穷很穷的时候,就会去给人家临摹名画。他擅长的是印象派,几乎以假乱真。真品就一幅,价值连城,不是谁都买得起,买得起也不是就能拥有,于是,像陆庭芜临摹的这种作品就很受青睐。但陆庭芜不屑于这种行为,他一直向往有一天属于他个人风格的作品名扬海外。每绘制一次名画,陆庭芜情绪就会低落好几天。管蘅看着,过了几天上待街买乐谱时,顺手买了本菜谱。自己做菜,无论是自己开伙还是朋友聚会,比起什么都买现成的省很多。

陆庭芜的早餐爱吃西餐式的,沙拉,土司,煎蛋,牛奶。双11时,管蘅从网上淘了烤箱和面包机。就失败了一次,管蘅就能做好松软和面包和烤得脆香脆香的小饼干。带了一袋去琴房,同学吃得直夸。做菜、买菜,倒是花了管蘅不少精力,怕陆庭芜担心,开始只敢在家里悄悄的试验。有天手里被油烫了个泡,被导师都骂哭了。其实,导师并不凶,以为她妈妈刚过世,她需要在家分担家务,对她很是怜惜。

在做菜方面,她没有学指挥的那种天赋,但也不算太笨。她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新鲜的蔬菜,知道超市几点之后有打折的肉类,知道怎样和菜农讨价还价。这年的圣诞,陆庭芜的朋友来租屋狂欢,所有的菜都是她烧的。烧完之后,她赶去学校排练。新年,每个系都有几场公演,她将第一次上台指挥。陆庭芜送她去坐地铁站,两个人在冬青树旁接吻,一下又一下。宁城的冬天很少下雪,却总是下哑巴样的细雨,那雨比雪还冷。她窝在他怀里,他给她扎围巾,戴口罩,亲吻冻僵的手指。

管蘅指挥的作品是施特劳斯的《玫瑰战士》圆舞曲。可以说是自知之明,也可以说是扬长避短,管蘅轻易不尝试史诗般的宏伟乐章,她觉得自己没那个气场,也没有能力驾驭。也许有一天,等她有了丰富的阅历,经验多了,她可能会考虑。

与乐队已经磨合了好久,演出反响不错。她也很兴奋,第一次穿燕尾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与首席提琴手握手时,她都在抖。

陆庭芜送了一大束粉色玫瑰,她笑得像个傻子。

春节后开学,陆庭芜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了,管蘅听他和同学谈,想在画画上有所造诣,至少要去国外浸泡个几年。同学问他是不是准备出国,他看了看管蘅,没说话。管蘅想他可能是舍不得和她分离吧!

指挥系的课比哪个系都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课后突然被导师召见,管蘅还在嘀咕,她要去超市,要去买碟,忙着呢!导师办公室有两个外国男人,个子高大得给人一种山峰般的压迫感。他们在看管蘅新年演出的视频,结束后,导师让管蘅弹了几首曲子。其中一个外国男人和管蘅还聊了会音乐理论,他的中文很破,管蘅的英语一般,两人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磕磕拌拌,竟然也聊下来了。

过了几天,导师拿过她一堆表。她看着“柯蒂斯音乐学院”几个字,震愕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结巴地问道:我……真的……真的可以去柯蒂斯吗?导师狠狠地敲了她一下:看清楚,只是申请,不是录取。每一年,全球至少有二百个人向柯蒂斯提出申请,能录取四个就不错了。有时候一个都没有。所以说希望很渺茫。

她知道,可是这已经可以让她有理由狂喜了。不管会不会成功,先让她做做梦。进了柯蒂斯,不仅会接受到音乐界大师的教导,还会有一百场公开演出的机会,最主要是学费、生活费全免。

她一路小跑地去了美院,陆庭芜在画室。几个学生分散坐着对着画板,画室中间放着一张凳子。凳子上侧坐着个女子,梳着发髻,穿绣花的薄纱旗袍,神态幽然淡远。

管蘅没敢打扰,静静地在外面等着。经过的人都觉得这女孩有点不正常,一个人在那傻笑。陆庭芜是和女子一块出来的,女子看见管蘅,神情黯了。

“怎么突然跑过来了?”陆庭芜有点奇怪,管蘅很少主动来美院。

管蘅很喜欢陆庭芜身上颜料的味道,很多人说刺鼻,她却觉得沉醉。她激动地告知自己获得柯蒂斯申请资格的事。“如果能出国,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学画,我学指挥。”她的眼中溢满了对明天的憧憬。

陆庭芜却没有太开心:“如果我出不去呢?”

管蘅想了下,果断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你傻啊!”陆庭芜气道。管蘅摇头:“我不傻,不过有点笨,所以一次只专心地做一件事。我喜欢音乐,但是更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一个人出国,取得再大的成就,你看不到,一切都没什么意义。相爱就是分享一切,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不出国,又不是放弃音乐,只要努力,我想也不会比国外差多少的。喂,别和我说牺牲和值不值得,我讨厌这几个词。我想守护我们的爱情,总要出点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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