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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雪爪(148)

叶玉棠笑起来。

长孙茂也远远地冲她笑。

素袍玉簪,嵚崎历落,雅韵天成,倒真挺难得的。

不过她从前认识的那个长孙茂却不这样。稍一作回想,脑海中立即浮现少室山上那个俊俏小和尚,哪怕剃了度,混迹沙门之中,也是光头堆里最扎眼的那一个脑袋。尚未及冠,些许少年稚气未褪尽,同他人说着话,回过头瞧你一眼,眼神里带几分老子有的是办法的洋洋自得……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成日没个清净,又总有法子惹得你暴跳如雷,烦的她几乎没几日安生。

偶尔又还挺招人疼,让你下不去手揍他,只得满腹脏话径直离去……他便又牛皮糖似的撵上来烦你。

师父却管这叫“他两老打架”,她可真是冤枉。

若要真打起架来,他哪里有命在?分明是此人对她进行长久的身心欺凌,她做师姐的容忍着他罢了。

偶尔她也会如今日这般,会觉得他令人格外想要亲近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更深一层烦不胜烦……则被她简单粗暴归纳为此人诸多烦人方式的一种。

倘若说她单方面的微妙悸动,似乎零星也算得有几次,不过聊胜于无,毕竟习武练功、联镳驰逐尚且来不及,心念一动便将这种无聊情绪抛诸脑后,觉得是小事罢了,并不足挂齿。

说到头来,这人还是烦居多。

若说情投意合,她真的觉得有待斟酌。

换作十年前,若是有人同她说:你跟长孙茂俩人情投意合,十分般配……她定会觉得这人有病得怕不是快死了;遇上烦躁时,兴许还会一棍子招呼上去,让他回家好好认一认“情投意合”这四字怎么写,再出来做人。

她怕是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蹲在墙根底下,对着日头底下的长孙茂,琢磨自己到底曾与他有些什么超乎她想象的情感。

不过若再早个几年,她哪怕听见“长孙茂会上少室山,成为你师弟”这种话,也觉得相当荒谬。

说到底,她对此人的情感好像始终在潜移默化着,若她真能从往事中追溯出点什么苗头,这种离奇说法,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

正德二年九月,距离姑苏之行过去五个月,叶玉棠奉师父之命下山游历,一回到山上,发现从北面嵩山过来了诸多师兄师弟。

少室山极少这么热闹过,她还记得那一日天上龙衔宝盖、凤吐流苏,一派祥云,简直像是风水都变了似的。还未走到琉璃寺,远远便听得诸师兄们说,少林又获封赏,得良田千倾,寺基四十亩,楼台殿阁百余间。

她穿行于少林僧人中间,时不时有人回头同她贺喜。她心头想:少林封赏,与我有半毛钱关系?我沾了你们的光,不该同你们道喜吗,真是奇也怪哉……

想着想着,穿过天井,进到大雄宝殿,迎脸就看到一个标致小和尚。小和尚同人谈笑风生,很是眼熟。唇红齿白的,声音听着又年轻,叶玉棠留神看了两眼,随口问一旁师兄,“这是你们那儿新来的师弟?”

那位师兄一脸讳莫如深,“你还不知道罢?这位师弟,来头大有讲究。他父亲功写凌烟,姑母又做了皇后,乃是正儿八经关陇勋贵,国舅公子。最近不知怎么想不开,说要入禅宗学佛法,圣上想,既如此,便让他入少林,毕竟佛祖曾亲上我们那儿传授佛法,乃是禅宗祖庭。”

叶玉棠笑道:“我说今日怎么满头祥云呢,原来我们这犄角旮旯沾了贵人的紫气。”

那位师兄又道,“此人虽与封赏同来,他不过前脚进门,便问我们琉璃寺离这儿多远。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误以为嵩山就是少室山,琉璃寺也在五乳峰下,故默认弘法大师乃是我们寺中高僧,却不想,竟是一场误会。故我们住持一番嘱咐,命我们又将他送了过来……”

叶玉棠:“哈?”

那位师兄不疾不徐,笑着摇摇头,“故此人不是我们那儿的师弟,是你们这儿的师弟。”

那位师兄说完这番话,大袖飘飘地走了。

叶玉棠愣在原地,整个都有点呆滞。

再一打量这大雄宝殿,不知何时竟多了三幅刺绣。从左至右,依次是佛经《金刚经》《大悲咒》,中间是一副尚算得精巧的达摩拈花图。

师父正亲手抚摸过其中一幅《金刚经》,笑盈盈道,“不错,不错,也算有心了。”

那俊俏和尚跟在师父身后,无比乖巧答道,“多谢师父夸奖。”

师父瞧见她,冲她招招手,道,“徒儿,快来见过你师弟。”

叶玉棠一脸不乐意:“……”

师父呵呵笑道,“师弟从长安一路远道来,经由五乳峰转道而来。山路不好走,别叫人久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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