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弯弯向东南(7)

这一年的夏天，天气异常炎热，人们和牲口都被热得透不过气来，看门的狗子躲着树荫下伸着舌头，大口地喘着粗气，树上的知了死命地叫着，恨不得扯破喉咙似的。

有人从集镇上赶集回来，说好像是发生大事情了，集镇上有很多带红袖章的人，有成年人、有年轻人、有老人、还有孩子们跟着乱跑乱叫的。

听说镇上有名的地主和开店的富人都被抓了起来，带上高高的、纸糊的、尖尖的白帽子，胸前挂一个大大的木板子，被人拉着游街，一路上有人上去扇他们的脸，踹他们的腿，朝他们脸上吐口水，还有人朝他们扔石头。

游街过后，他们还要被拉到一个大台子上，嘴里大声喊着打到自己，比如你叫李四，就大声喊：“打到地主李四，李四是个大坏蛋，李四是个害人的王八蛋。”喊过之后，就站在那大太阳下面，深深的低着头，这时仍然有人时不时上去踢他们几脚。

去镇上回来的人还说，镇上到处都贴着白色的大字报，有的写着“打倒资本家刘三麻子”，有的写着“打倒地主张三胖子”，有的写着“打倒**王二妮”，内容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墙上都贴了好几层了。

全村的人都有点惊慌了，大家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后来有人回来说，听镇上人说，是正在搞文化大XX，要严查藏在人民群众当中的阶级敌人和反动分子，说街上中学的老师都被抓起来了。

人们不敢再乱说什么了，有人去问杨支书：

“支书，你说这文化大XX，咱村不会有事吧？”

杨支书说：“放心吧，咱村子里没有地主，没有老师，也没有专门买卖东西的人，不会有事的。”

有人碰到李会计，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李会计想了一会儿说：“咱村应该没事的，别吓唬自己了。”

大家稍微放心了一些。

可没两天，村子里突然来了一群年青人，都戴着红袖章，手里拿着皮带。有人领着他们直接来到李会计家，把李会计带走了，李会计家里的人都吓坏了，哭着急忙来找杨支书。

杨支书安慰他们先在家好好待着，他自己急忙往镇里赶去，大家只好焦急地等待着。

几个时辰后，天快黑的时候，杨支书满身大汗地赶回来，说是镇上前面那些被抓的人，被红袖章们逼着，一定要指出身边或认识的人当中，还有那些人是潜伏在人民群众当中的敌人。李会计就是被镇上一个卖粮油的人给指出来的，李会计经常去他那里为队里买东西。

一听这样子，李会计的家人都呜呜地哭起来。杨支书让他们不要哭，等明天一早他再领人去看看，争取找人想想办法。

这一夜，全村人都在黑夜里忐忑不安地睁着双眼，都不敢轻易睡去，唯恐灾难突然跑到自己头上，这李会计不就是飞来的横祸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支书和李会计的弟弟就往镇上赶去，到镇上的时候，他们正看到游街的队伍。他们赶紧跑过去，看到长长的一队人，都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大木牌子。他们在队伍中找到了李会计，李会计的衣服烂了，脸上有红肿和血迹，在队伍里一瘸一瘸地挪着。

杨支书领着李会计的弟弟，在镇上到处求了好多人，都说帮不了忙，这是政治问题，是阶级问题，谁也不敢去说情。

天黑的时候，杨支书他们俩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村子里，李会计的家人又是大哭起来。

这个晚上，天空没有星星和月亮，漆黑一片，青蛙呱呱乱叫，蚊子肆无忌惮地扑向人们，天气更加燥热了。很多人在黑夜中，不敢入眠。

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杨支书家的院门被啪啪拍的很响，伴随着嘈杂的声音，杨支书连忙爬起来去打开门，却发现一大群人围在那里，看见他一把把他抓住，并把他双手用绳子迅速捆上。

杨支书的媳妇和孩子都起床跑过来，吆喝着并伸手去拉杨支书，却被那些人一把推倒在地。杨支书大声吆喝着：“为什么抓我？我家又不是地主啥的。”

那些人当中有人说：“李会计说你侵占过国家财物，我们来抓你去核实。”

“他说我侵占啥国家财物了？我没有。”

“啥国家财物他倒没说，他说你自个知道。”

那些人不由分说，把杨支书拉扯着，跌跌撞撞地带走了，留下杨支书的媳妇，还有三个儿子和两个闺女在那里痛哭。他们记住了，是李会计出卖了他们家的男人和父亲。

后来，杨支书和李会计都没能活着回来，听说李会计是在杨支书被抓去的那天晚上，想要逃跑时，被抓回去打死了。杨支书被逼讯，要他供出还有谁一起侵占国家财物，杨支书受到一夜非人的毒打和折磨，却没有说出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