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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6)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他们的儿子脱离开保姆的管辖,到桌边来。大师没理儿子,却朝她望了一眼。而她羡慕地看着短发女子,当然喽,短发女子为他生了个儿子,他怎会选择我呢?

整个日本生长在她和大师中间,于她又有什么不对吗?侠客将走他的光荣革命之路,他会再遇上一个比她好的姑娘。自然的,可能他还重振雄性,不再阳萎。她和侠客不会幸福,和大师也一样?

她想不明白。

大师要送她出门,短发女子赶紧说,她也要一道送她。俩人相互望着对方,仅仅几秒后,大师说,“你送她吧。”

“不,你也得送。”

那是他们第一次顶嘴,当着她面唯一的一次。

对此,她只能沉默。

9

岛国的日子寂寞而绝望,那里只有稀稀落落几点足迹。侠客偶尔间来信,他的信是另一种创作,在她眼里比他那些笨拙的小说强得多。他身边有了女人,他十分热衷谈论这点,如同热衷于时局和祖国安危一样。她不想点明,这种热衷很可能是虚饰,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离开前她到过大师住的地方,远远注视他的窗子。他的灯到天明时熄灭,她满脸沾着冰凉的夜露回家。她很想给他一封信,把他给她的一笔称作预支的稿费还给他,说她做不到远离这个城市,至少她可以拒绝一次!你不需要我,那么就让你看见你在对自己撤谎。我要亲自对你说,你心里有我,可你却要我对你说再见。

该是她结束自己的时候了。大师当时不会不懂的,但绝不会相信,自我毁灭的冲动永远是她最兴奋的念头。他绝不会了解,一个人绝望时可以走得那么远,没有一个人可以赶得上她。他仍然会坐在他的书房,不停地用烟来代替心里装着的国家的苦难。直到她确实不在的消息传来,他才会停止。只是一会儿,他后悔,恨自己,只是一会儿之后,他又用国家大事代替个人小事。她的死亡,将如一阵风,还不如一阵风,从他记忆中抹掉。

我不,还不到时候。她承认自己在等什么事发生,什么事,她不必知道。这种心情竟然能够一直从霓虹之都延续到岛国?

带在身边的还是大师的书,读到能背出来。日文看起来和汉语相似,学,却难极。害怕白日来临。刺亮的阳光下,屋里屋外一清二楚。房租,在上涨,食物价格也在上涨。她穿的全是旧衣,很久未去光顾服装店。女人不开心,去一趟商店,心情即刻就可转变。这妙方对她无用。

有钱多好,有钱的好,还在于能呆在想呆的地方,比如,想念大师,买张船票,就能到他的身边。有了钱可以硬租下他隔壁的房子,叫短发女子,也叫大师惶惶不安!隔海相望茫茫大海那边的城市,距离消隐了,没有任何障碍可以挡住她。

睡觉,是想念的最好方式。她却一夜夜失眠。街上行人喧哗,这天或许是某人家大喜日子。打开窗,灯光下,女人着和服,趿着鞋,拎着包,高髻耸立,插着花朵,漂漂亮亮。街也因为她们截然不同。黑夜剩下来太多,无法度过,她在纸上写诗。在岛国的日子,她不停地写诗。诗是她的魂,小说是她的血肉;诗是她的声音,小说是她的身影。

10

天亮后,恶梦反来造访她。无助,又无奈,像是她生活的写照。她的脑子其实什么也不肯思考,让它空,越空越好。有一天,她就这么半睁半闭眼睛躺在榻榻米上,感觉有人轻轻推开门,走近。

有声音不清晰地响起。“你这人真有意思,成天恍恍惚惚。”

她没去理会。

“要我陪你吗?”

她还是没反应。你,任何一个你,在这时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一个神,也无法让我摆脱现状。奇怪,现在没有鸦片,也没有男人,为什么我特别满足?我在嘲讽自己?

是不是给大师写封信,说她想念他,需要他?她写了,结果还是撕了。她想说的,不能写,而白水话,还不如不写,他也不在乎。他从不在乎她?她知道自己是错怪他了,但她别无选择。

与侠客的通信,完全是为了知道那边的消息,大师象征那边。即使侠客在信里不提大师,也没关系。

例假迟迟不到,她紧张。内裤上未出现斑斑血点。如果我有身孕,可能会感到生命的宝贵。崭新的生命,未沾染一点污渍的生命,一定叫我另眼相看这世界。她好像第一次想起丢弃的孩子。

走近她的脚步突然消失,更增添了这种情绪。得重新有一个孩子,从男人那儿借来种,最好是陌生人,不过借他一个精子而已。她想,如果再有人进入她的房间,她就拉住他。怀上孩子,等候孩子出生,让孩子长大。等待他或她叫一声妈妈。女人生养孩子每一天,都比她现在的生活像生活,应该如此。到今天她才知自己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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