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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54)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那是六八年,全国上蹦下跳都是红袖章,每天拉队伍树山头,看谁最革命,看谁最忠心。没参加组织的,也得跟着跑龙套。她的毛笔字得柳体真传,柔美可爱,就给“本派”抄写大字报。同寝室的班长,虽然也算同派,可平日横竖瞧她,都不舒服,现在成了班长的活证。怎么办?她没有动。

班长绕到她身边,像主人抓奴仆,重复了一句:“你在这儿干什么坏事?”

“我在望风景。”她的声音细柔,“红色江山,来,一起看。”

班长怔住了,但马上就回味过来,看着她冷笑。她握着扁担,没再说话。我觉得无法和电脑交谈下去,虽然上面游戏杂志报纸也时有合我趣味的,但我还是关了电脑。我到街上一家餐馆吃了一顿不错的晚饭。历来,我就喜欢热闹的地方,服装店、茶馆、杂货铺都小小巧巧,装饰得漂亮、别致。我从小就有看橱窗的习惯,现在,更是如此,看不到三家店,烦恼顿减,心朗气顺。我曾经幻想当个教育家,没料到一生竟如此没出息。

那个鞋店的服务小姐,背了个花布包,在商场外的喷泉石阶上坐着,看来在等人,很焦急。我想过去与她说话,她会不会认为我唐突?这感觉让我踌躇了一下。这时一个男子走向她,突然摘走她手里的包,她站起来,吓呆在那里。

我跨过街,挡住那男子,我的架势使他一愣,包掉在地上。“你认识他吗,小梅?”我说。

她转过脸来,狠狠地说:“不关你的事,老太婆。”

我好像第一次被人叫老太婆,窘得脸都红了,那男人乘机溜走。她一点也不知道我是谁,当然喽,一天瞧一千张脸,哪记得我,不怪她。

“你认识他吗,小梅?”

“你这人怎么烦透了,他明明是抢我。”

“那你在等男朋友?”我问。

她不回答。

我只有知趣地离开。

忽然她在我身后说:“我认得出你,休想再来纠缠我。”我回过头,她愤怒得扭歪的脸,甚至都忘了捡包。奇怪,我仍然喜欢她。六十年代末,红旗下的人,没有谁不热爱党和领袖。班长比她个子高一点,以前不和她同寝室。现在停课闹革命,宿舍自然按“派”分开,逍遥派也只得分。有个年轻老师,以前教体育,也是他们这派逍遥大军的一员。他常被动员,要他参加“文攻武卫”。他拒绝了,却老到女生堆里来,名义上是弄个宣传小分队,他会拉手风琴。

“我来教你们样板舞《红色娘子军》吧,你们年龄大了点,但也不是不行。”体育老师的声音温和,不像在嘲笑她们。他长得高大英俊,头发有点鬈,在男人中很出众。自然成了这批逍遥娘子军的“指导员”。

她很兴奋地走在校园里,肯定别的同学都想方设法到他的小分队去。学校后院山坡上有一棵抓痒树,她走在那里,手指尖划着树干想:指导员,他真像那些不准看的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树轻轻晃起来,她感到她的心也晃起来,节奏加快。

在这里,能看见将作为练舞室的屋顶,宿舍和教学区间有块三角地,从江边挑来的河沙,铺了厚厚一层,有的堆成小丘,也是作练舞的地方。这棵抓痒树,不久前还有人畏罪吊死过,但这儿清静。

夜里,她梦见班长:模样儿从未那么好看过。她把她从庙里抓走,一到学校就吆喝着喊,看风景!她把唾液吐在她的脸上。她来不及抹,猛地看见指导员站在她们之间。他却对班长说,“你真革命,真英姿飒爽。”他的眼神,生着光芒。她心里一酸,竟哭醒了。班长在靠门的上铺,睡得安稳,轻轻打着鼾,很好听。幸好,这是一个梦,但怎会做这样的梦?她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她俩在操场赛跑,班长跑过了她。

第二天她看班长,而班长也在看她。下午在练舞室,娘子军共六名。指导员对她的动作尤其认真。她做弯腰时,他的手一扶,她的脸就发烫。但是班长腰肢好,能够倒立在墙上,像是有意朝他们看似的。她被这一双倒过来监视的眼睛弄得极不自在。凭什么就得在乎班长的感觉?接连几天,她俩都没有冲突,甚至也没说一句话。

她来来回回走着,又来到抓痒树前,坐在地上。这儿常闹鬼,但是学校里最清静的地方。天很快黑下来,练舞室亮着灯光,吸引她,慢慢往那儿走去。

当然是她!在体操软垫上,有个男人把她的身体非常奇怪地翻来翻去,她的舞蹈好像是连在那个人身上的。那人背对着她。房间里就两个人。她在窗台下踮着脚,第一次看到这种事,心直跳,脸绯红。她应该在这时跑掉,但是她没有。她的脚粘在原地。那人终于转过身,确实是指导员。她心里突然充满了愤怒:这两个不知羞的狗男女!在练舞房里亮着灯做这种事!有意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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