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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53)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我一直逼到他的面前,说:“你姓魏,‘千女鬼’。”

他吓一跳,问:“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你们都是男人,你们都有可能。”

那警察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忽然转过身,往岸上走去。一声长长的汽笛在这时拉响,飘着细雨的码头上已经空无一人。羊穗,我注视着流淌不息的江水,对她说,你是个魂儿,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安心地做个魂儿?有魂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一定要弄清你怎么变成魂儿的呢?

我把手里的项链,慢慢放入江中,它一闪亮便消失了。窗边的天空露出淡青色时,我准备离开这城市,我提起打点好的行装,在关门的那一瞬间,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我锁上门,把钥匙从钥匙链上取下,然后,像多年以前一样,我把它压在羊穗知道的那块砖头下面。

这个门为羊穗留着。当你被这个世界追踪得残缺不堪时,我希望你能躲进我的这间小屋喘一喘气,如果那时我又一次来不及赶回来帮助你。

第11章 辣椒式的口红

很久了,我一直都只能靠酒度过夜晚,酒精有洗去记忆的神妙功能。年纪越大,记忆越少。

这天在街上,准确地说,是一家鞋子店,一双翻羊皮短靴子勾住了我的视线。我走了进去,舒服地坐下来试鞋。我的尺寸不大,也不小,三十七码半,右脚大点儿。相书上说,右脚大,我父亲会先母亲去世。太可笑,怎么会怪到我脚上?从小就听人这么说,每次我只有狠狠瞪人一眼。最后母亲死在父亲前一天。

不过在我面前半跪下的这位小姐,当然不这么说,不会冒犯顾客。她脱掉我的鞋,试新的靴子。她对我很周到,先让我穿着袜子试,又脱去袜子试,说我穿上靴子,真气派。

职业训练不错,但我突然对她的脚感兴趣,比我的稍大一点。“是三十八码?”我问。

“差不多。”她说。可她站起来,比我高些,一米六五,长头发盘在脑顶,盘得不够紧,垂头弄我的鞋,发丝就挂到额前。

“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晚饭,”我的声音沙哑,“若你不拒绝给面子的话?要不……那么,晚上六点半,如何?”

她看看我,每天恐怕有不少顾客向她发出这种邀请,我不是第一个,我在她身上寻找什么呢?她摇了摇头,说很荣幸被邀,但不能接受,店里有规矩。

我不感到意外,虽然我说得突然,连自己也未弄清楚动机。我付的是现金,她高兴地拿着收据回来,应该说,她算不上美人,但她容貌中有某种东西,十分耀眼亮丽。因为她拒绝得婉转,我就另走一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含着笑,不是我刚进门那种职业性的笑。“叫我小梅吧。”我回到自己一房一厅的家。对一个无儿无女的人来说,电脑真是个好伴。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久已忘怀的朋友来信。只有一封:那种连锁信,一人发重复的一百封,再让收信人发一百封,写了必有好运,否则定会遭灾,九族鸡狗,无一幸免。前电子时代的讨嫌事,电子时代就频率更高。

我在一家商店做会计,提前退休后,回故乡定居。南方小城,也发达起来,最先想找个清闲之地养老度残生,此处也不再清静。不过,既回来了,就定下心来,毕竟这儿虽然外貌大变,但我知道来龙去脉。就这不太起眼的地方,也可电脑购物。我从来都愿亲自去商店,不是不放心,而是以前染上的毛病,东挑西选,难满意。面对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图片,我集中不了精神,“小梅”两字总跑到屏幕上。这个名字很普通,只要在街中心喊一声,就会有几十个女孩回答。我对那个鞋店女服务员感兴趣,看来是被一种特殊的东西牵扯住了。

我已到生命的黄昏,遗忘的事太多,小梅,太多的小梅,莫非她终于冒了出来?那年她才十八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在一堵粉刷剥落的墙前,倚窗眺望灰蒙蒙的天空。她有时呆若木鸡,有时却精怪地看着路过的人。那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让人吓一跳。

在这个中专师范学校里,逍遥派很多,女生比男生更多,练毛笔字,抄伟大领袖诗词,绣绣天安门和五星红旗插满全地球,手风琴脚踏风琴奏革命歌曲。这天全校劳动,到江边挑沙。这条路最近,上一大坡,就是尼姑庙,她习惯在此歇一下脚。突然,她发现她的班长跟在身后。她把箩筐藏在树丛后,拿了扁担,进了破烂的庙堂。

身后一声大吼:“你在这儿干什么坏事?”班长怎会这么迅速到面前。劳动时,躲进庙里,罪证当然抓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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