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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19)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小毛心里叫她嫂子。

送走惠姐,哥哥说,妈,别再给人带小孩、洗衣服了。

你爸那点抚恤金,你那点工资,怎么活。母亲一边洗碗,一边说,你办喜事需要钱,我身子也硬朗,还做得动。

哥哥想说些什么,嘴动了动,没说下去。哥哥一时半载结不了婚,惠姐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和她的同学恋爱。那个势利眼,成天泡一杯茶,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跟爸爸一样,船上的轮机手?以为女儿漂亮,应当高攀,不是永远做女工的土胚子。

托儿所院墙下,是聚集的老地点。椭圆的一段墙,有一片灌木。茂盛的野草中洒落着臭熏熏的白花。小毛去晚了。他就蹲在墙脚跟。托儿所与中学相对,中间隔了个水塘,里面浮满了烂菜叶和胡萝卜缨。

三条黑影窜过来,高个,走在前面的是柳云。小毛赶快站了起来,说他哥哥工休回家,看得紧,一时没能出来。

柳云居然没怪他,手里拿着一叠书,扔到塘沿边。顶上一本画着一个外国大胡子。那是小毛盯了很久的东西。小毛不急,柳云不喜欢书,只是好偷书、好女孩子。

柳云大小毛三岁,初中未读完,便在街上整日晃荡,抽烟,喝酒,唱黄歌,什么坏事都他领头,人却生得像白面书生,加上会几套拳脚,爱打抱不平,在这几条街,有一呼百诺的威风。蝉儿像突然发现他们,叫了起来。风热腾腾地吹着。小毛拍了一下叮到胳膊上的长脚蚊,没打着,便被柳云拉到路灯下。他注意到柳云的头发,用火夹子烫了二道波浪,衬衫干干净净,不像小毛和其他街娃大热天总是脱膊了上身。扒图书室窗的活轮不上柳云亲手做,柳云总是远远地指挥。

“你家来的客人是谁?”柳云问。

“我嫂子。”小毛说。

“甩人现脸!”柳云说,“还没过门,嘴吃了糖。啥子时候也给兄弟我介绍一个你嫂子那么鲜货的。”

柳云口气玩玩耍耍的,而神态是真动心。他换了好多女孩,每次一追一个准。小毛急了,想拔腿就走,手却从袋里掏出小瓶来,捏在手里。他看了看柳云,咬咬牙,递了上去。

柳云不以为然地接在手里,昏黄的路灯下瓶子十分一般。

“把你腰上的手电筒打开,看这儿,两条鱼嘛!”小毛说。

柳云不用手电已看到了,瓶子玲珑晶莹。他左右端详,“我要了?”

“那你就别找我嫂子那样的?”小毛说话不太清楚,但意思很明白,你别打我嫂子的主意。柳云的风度是头档,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他的,他想干什么肯定能干成。

“你想到哪里去了?见了你嫂子我会躲得远远的。”柳云拨亮手电筒,一束光强烈地对着小瓶。“哪是鱼呀,两个人抱着,古人的头发,还有树,山水。”柳云尖叫,“没穿家什,光板板的。”他让小毛看。小毛胆子小,听他一叫,更不好意思看。柳云指着塘沿边一叠书,说,“小毛,那些书都归你了。”

哥哥白天在一个建筑工地打零工。和惠姐谈恋爱是在晚上。小毛再捣蛋也只能装乖。被哥哥强迫休息的母亲,在家里料理家务。母亲腾出空来,长了几双眼睛盯小毛的功课,小毛的上床、起床、吃饭、上厕所。小毛急得像笼里的猴子。

这天小毛上街打酱油,前脚跨出店铺就瞥见那个孤老头朝三岔路口走来,衣服比平常还邋遢,眼睛东望望西瞧瞧,蹩手蹩脚的。正在挑菜的中年妇女握住在吃冰糕的胖女孩,拦了老头,叫胖女孩亮出舌头,让老头看。

老头手一甩,自顾自地走路。

女人跳起来,越过摆菜摊的小贩,骂老头,骂得三十六朵花儿开,是街井最普通的一类。

“去,去,去医院!”老头冰冷地冒出话来,踉踉跄跄,走上石阶。

女人没料到,忽地闭了嘴。街上看稀奇的人也怔住了:老头从来是看不起医院的,而且,一向比糯米圆子还好打整,今天是怎么啦?

小毛脸白了一秒钟红了一秒钟。又不是偷,那种瓶子,老头多的是。一定不是为了这个事。小毛还是闪进一个门洞,等到老头走过才出来。

“小毛,你好好看着我。”母亲把一碗炒绿豆芽放在桌上,碗里一点油星也没有。母亲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小毛声音细弱。

“你会赖,你敢对我赖?”母亲拿准了他似地斥道。

小毛用本小说盖住脸。母亲拿了酱油,说等你哥哥回来,让他和你谈。

“谈什么?”小毛不怕母亲,但怕哥哥,跟怕爸爸一样。爸爸工休回家,就带哥俩去山后溪沟或堰塘钓鱼。爸爸不生气时总是笑眯眯的。哥哥和爸爸长得像,五官线条粗,黑又壮,极神气。小毛则细皮细肉,怎么晒,也晒不黑,在太阳下乱跑一天,不过微微有点泛红。这点,就让他有种立不起樁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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