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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17)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我回过身,一个头发染成绿红两色的男人站在一蓬芦苇旁。我下意识地摸着项链上的十字,举了起来。

那人轻笑两声,问,上你那儿,还是到我这儿?显然他把我当做了那种女人。

他指指芦苇遮住的一幢房子,“上我那儿吧,宝贝。”

我想了想,重新把十字举了起来,对准他的额头,他一下子不见了。是谁在叫我的名字,声音极轻。我感到自己翻了一个身,双腿蜷成一团。

别慌。

我不慌。

别动。

我不动。

睡吧。

我睡。

我看见墙上那个白色石膏面具,歪倒在镜子边。

沿街的人家,玻璃窗若明若暗映出房间里的家具、照片、花木,但没有人。我的脚绊了一下,蹒跚地踱进一个花园。所有的花朵在水银灯下呈紫黑色。那些花朵应该是火红的,像化妆盒里被无意折断的唇膏。

这天晚上,我又像童年时一样盲目地在街上狂奔。橡树在风中刮着熟悉的声音。我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燃烧着求欢火焰的眼睛。

那个酒吧间。哦,那个酒吧间。

电视机正播放着足球比赛,狂热的吼声未能压倒喝酒的男女的喧闹。

“来一杯杜松子酒!”我手撑柜台,对老板说。

“小姐,是你!”

我的手收了回来。老板看到我一脸惊讶,说:“小姐你怎么忘了,那天我还请你喝了专为你调的鸡尾酒”。

“你最先嫌这儿冷清,说你当侍者,决不会生意清淡如此。你边说边干起来。你脱了全部衣服。只戴了顶帽子,穿了一件短裙。”

“有这事?”

“当然,”他一边往杯子里加冰块,一边说,“那天生意出奇地好。最后你仅仅在腿上扎了根绳子,夹顾客付的钱。你用阴唇衔住菜单,走来走去,让顾客看。你的身体满堂飞。我看傻了。”

“够了,你这个意淫家!”我敲了敲柜台打断他满眼放光的想象。但他描绘的那个下流又风情万种的景象却让我心旌摇曳。我没有愤怒,也没有生气。喝完了酒,我从皮包里掏钱给他。

他不收。小姐,你不想再留一会儿?想喝什么,随你挑。

我说,谢谢你。

“肯定是你,那天晚上你全身只剩下这副鹦鹉耳坠!”

我说,“好吧!”我向他承认那天晚上我的确来过。但我来等一个人。刚坐到靠窗那个位子,我便听到了枪声,打死了一个怀孕的女人。那晚你们这家酒店什么生意都没做。

他看了看我,突然埋下头。我穿过闹嚷嚷的人群,在走进柜台后面,推开内门的那一刻,我揭下头上的帽子,朝他挥了挥,然后跨了进去。他瘦弱的身材,像女人一样的披肩发清楚地透了过来。我站在镜子的后面,他看不见我。

他往身上抹油,很仔细,不放过一个拐弯处或隐蔽点。他擦完油,将瓶子拿在手中,靠着墙。四周倒挂着刚刮毛剖膛血淋淋的猪牛羊,中间还挂着一张猫皮。

他捂着嘴,叫了一声,便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往头发上倒油,油从头发流到脸上,他搓着脸,微微仰起头。我站在镜子背面。他看不见我。就如同身体内血的大门必须关闭,遗物必须留给遗孀和遗孤一样,他做他预定的事。

他抚摸镜子,突然嚎啕大哭。

脚步声,从屋顶朝下涌,清晰,沉重。

他打开了门,然后又退了回来。他掀开离门不远的一口崭新的棺材,躺了进去。在他慢慢合上棺材盖时,我认为他就是酒店老板。如果真是他,那他怀孕的妻子呢?

一个陌生人走进栅栏。他头上戴着一顶灰帽,一双手在衣服下伸过来,放在我想有个手放着的位置上。不,那是两个人,两只手交换。他们是兄弟。一会儿,一人把我卷入一种旋转机中。另一人站着,叨叨不息地讲自己过去的种种艳事,讲得具体而细微的。

空旷的舞台。我是他们惟一的观众。他们在那里对话,反诘,讲自己难以忘却的事。灯光亮得跟白天一样,跟我的脸一样。画有鱼的布帘垂满舞台。我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随着舞台变换色泽,而自己的头脑被塞到这两个男人说的境遇中去。我叫了起来。我的头上面,鱼整齐地穿梭不停,轮换着变成灯光的影子。

舞台上的男人长出了胡子。两个络腮胡继续在说话,眼光梦幻一般越过我。终于我对他们谈的风流艳事已不感兴趣。那么我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呢?他们的下流庸俗使我的笑声像碎玻璃一样飞散。这两个络腮胡莫名其妙。

那是一个开头。

对,目的简单,从那儿可以到十七世纪的城堡、未来世纪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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