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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348)+番外

苏州历来繁荣富饶,当年沿海还没开阜时,朝廷每年的赋税一半来自江南,其中苏松两地就占了整个江南的近七成。

所以苏州的富,天下皆知。

司礼监会将此地作为试点,明摆着是想干场大事,立一场大功,也免得人们提前宦官,都觉得他们就是群阉奴。

想法是挺好,可惜苏州当地的情况太复杂,且这也与用人有关。

事就出在郑安成的干儿子,一个叫做李金忠的太监身上。

这李金忠在郑安成面前,可是头字一等有脸面的人物,这些年来也帮着郑安成干了不少事。

郑安成的几个干儿子都被派出了京,唯独李金忠一直留在他身边侍候,就是因为这李金忠会来事、懂眼色。

这次加征商税乃是重中之重,郑安成去不得,就只能派心腹去,便挑中了李金忠。李金忠当着郑安成面是直拍胸口,发着毒誓道绝不让干爹失望。

事实上李金忠确实忠心,问题他就是太忠心了。

到了江南后,他哪儿都没去,就先去了上海一趟,见了镇守在上海市舶司的顺喜。两人促其长谈数日,李金忠心里终于有章程了。

在李金忠心里,他本就觉得苏州富,经过和顺喜的一谈之后,更是觉得苏州富得流油。

他若是将在苏州加征商税的事办妥了,可是大功一件。

可惜此人忘了一件事,他即是先入为主觉得苏州富得流油,又冲着加税而来,这差事打从一开始就注定办不好了。

李金忠踌躇满志到了苏州,却遭遇了极为尴尬的境况。

地方官都懒得搭理他,他去见人家,人家倒也见他,可对于加征商税之事,却是连手都不伸。只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说了商税之事繁琐,人家也不懂,自然不敢搀和。

李金忠屡遭冷遇,受尽白眼。

就在这时,他经由人介绍认识当地的一伙帮闲,就在这群人的出主意之下,开始了自己的加征商税之举。

他先是在当地设了税收所,同时将自己从京里带来的人,一一给了税官的名头,同时又让这些帮闲充作参随,开始在苏州设置税关税卡。

苏州的纺织业最为繁盛,李金忠并未忘记这茬。

他命人统计了当地所有的织坊和织户,定下每张织机加收税银两钱的章程,又规定缎一匹,税银三分,纱一匹,税二分。所织纱缎,必须缴税后由税官加印,方准发卖。

同时又在城门处设税卡,凡进出城门者,只要是和商有关,皆需纳税。

一时间,民怨沸腾,许多织户因不堪重税,已经停机不干了。

历史在这里进行了诡异的重合,若是李金忠熟读史书,当知在前朝万历年间,有一个叫孙隆的太监,也干了与他差不多同样的事,因此致使苏州发生暴乱,又称织佣之变。

可惜他并不知晓,正在因替朝廷多收了商税高兴着呢。尤其苏州富饶,有许多都是他在皇宫里没见过的世面,在那些参随的引领下,他过得醉生梦死,大把的银钱花不完,并不知晓黄泉路已经在他脚下铺开。

暴乱的起因是税收所一位参随,带着人去织户家收税,要了钱不说,见户主妻子生得貌美,一时没按耐住调戏了对方。

户主不堪受辱,当即和这些人打了起来。

这些帮闲原不过只是一群地痞流氓,因熟悉当地事为李金忠所用,这些日子在苏州城里横行无阻,早就忘了自己是谁,见这户主如此大胆,当即将之一顿痛打。

可惜下手没轻重,将人打死了。

这些人见打死了人,也有些惊慌,当场就想逃逸,却被户主之妻死死拉住。而此时,听闻动静的街坊邻居都出来了。

这些街坊们大多都是织户。苏州当地人为了维持生计,少不了在家中置一两张织机,一年到头织缎换银,也能养得一家老小,还略有剩余。所以从事这一行的人很多,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织机,家家户户都是织户。

织户痛恨税官,又见打死了人,就和这些人打了起来。

人多手杂,织户们打死了两个,打伤了几个。

见惹出人命官司,这些织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召集了城里大量织户、织工,一同去税收所进行打砸。各处税卡皆被冲击,打死税官数人,罪魁祸首李金忠也送了命。

这场暴乱发生在乡试大考前几日,发生后地方官员当即出面,将带着织户闹事的几个人抓了起来,并查明事情原委,上报朝廷。

只是当地官员办事不出效率,等这份奏疏往京城送来时,正是苏州贡院开考的日子。紧接着又发生苏州贡院士子罢考之事,两份奏疏竟是前后脚送到京城。

第260章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郑赟杰道。

至于是因织户暴乱才引发了苏州贡院罢考,还是罢考本身是针对刚推行到江南一带的新政,因为事态还不明,谁也不清楚。

不过针对新政倒是真的,毕竟加征商税也算是新政,只是此事不是由薛庭儴所办。

“陛下,老奴无能,老奴识人不清,未能及时洞悉苏州暴乱之事,老奴该死。”郑安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你确实该死,闹出这样的乱子,剐了你和李金忠都不够!”

乾清宫里一片窒人的寂静,只有郑安成咚咚咚的磕头声响着,让人听了觉得心里发毛。

“臣当日就说,这新政弊处太多,革新可以,但要讲究方式和方法,这些士子们乃是朝廷未来之栋梁,贡院罢考实在骇人听闻,被世人所知,朝廷颜面何存!”冯成宝站出来道。

说着,他看向薛庭儴:“薛大人,这新政乃是你提议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看怎么办吧?”

杨崇华叹道:“薛大人到底是年轻了些,所想不周也属正常。有错就改,不过如今当务之急该是苏州的事如何解决。对此,陛下,老臣是赞同冯大人所言,贡院罢考实在骇人听闻,被世人所知,朝廷的颜面将会尽失,此事还需好好斟酌一番才是,拿出一套确实可行的安抚办法才行。”

随着两人言罢,二十多位官员中,竟有大半附和。而薛庭儴只有一人,也就是郑赟杰帮他说了两句话,可惜声音不够,被压了下去。

也是时候赶得不凑巧,叶莒、林邈和陈坚都出任地方为考官,而革新派中流砥柱的高官就这么几个,只能再次被围攻。

嘉成帝突然站了起来:“朕再说一次,新政推行刻不容缓,谁敢抵制,谁就是与朕为敌。”

他锋利的目光在下方扫视着,接收到这道目光的人,纷纷低垂下头颅。

“薛侍郎差事办得很好,他的辛苦朕也历历在目,这次的事乃是司礼监处事不当,与薛侍郎无关。朕就好奇了,怎么你们什么事都能往他身上扯,是对他不满,还是对朕推行新政不满?!”

“臣等恐慌。”

随着这句,下面跪下了一大片,既然多数人都跪了,没搀和其中的也得跪下,要不都跪了你不跪,不是找事么。

薛庭儴也跪了下来。

“你们恐慌?你们哪里恐慌?让朕看,你们现在个个心里都在笑吧!你们这群欲壑难填的蠹虫,朝廷养了你们,养了你们的家人族人,只因改了优免则例,现在反倒是朝廷的错了?现在竟然跟朕闹罢考,既然不愿意考,那就不考了,朕就不信……”

处于暴怒之中的嘉成帝,突然面色一阵潮红,人也摇晃起来,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往后方倒去。还是郑安成眼疾手快,用自己身子在下面垫住。

“快去请太医!”

一时间,殿中人仰马翻。

乾清宫里,太监们宫女们进进出出。

一群又一群人打从面前经过,跪着的一众大臣们却没人敢起来。

若是嘉成帝今天有个万一,在场的一个都跑不掉,气死君上,回家抹脖子都不能赎其罪。

幸亏太医出来说,陛下并无大碍,就是老毛病犯了,歇一歇就好了。

嘉成帝有眩晕症,乃是肝火过盛所制,并不严重,只需平心静气即可,所以不光大臣知晓,太医们也早已习以为常。

自此,这群早就被冷汗浸湿了官袍的官员们,才一一站了起来。

求见之,可惜嘉成帝懒得见他们,便让他们退了,就是留了薛庭儴一人。

薛庭儴在太监的领路下,进了后寝宫。

殿中明黄色的帘幔低垂,四处皆是富丽堂皇,又有一种威严之气在无形中蔓延。

来到龙床前,嘉成帝半卧在榻上,平日里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他,掩在被褥之下,褪去了身上的龙袍。再看其两鬓之处的斑白,看起来平添几分脆弱和沧桑。

到底是寻常人,又不是神仙。

“陛下。”

“江南乱不得,此事交由你去办,朕让人给你道圣旨,你带着锦衣卫的人,下一趟江南。”

“是。”

“此事一定要办妥,朕相信你能处理好,必要时可动用铁血手段。”

“是,陛下,臣一定不负所望。”

嘉成帝点点头,疲惫道:“下去吧,朕等你从江南功成归来。”

“臣拜别陛下。”

等薛庭儴离开后,郑安成才来到嘉成帝身边。

嘉成帝眼睛未睁,道:“此事朕先给你记着,自己去慎刑司受十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