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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333)+番外

这连着两个问题,问得茅文浩是面色大变。

他并不蠢,自然明白薛庭儴的意思。

若说够用,此事传闻出去,就是他趋炎附势,是时举朝上下都会痛骂他。

众口铄金。别看他平时骂别人痛快,轮到他人骂他,自然是不愿的,尤其是这种骂名。

可若说不够用,等于是站在薛庭儴这一边,是时得罪的岂是一两个朝臣。

茅文浩并不蠢,若是蠢,也不会得罪了那么多朝臣的情况下,还能安安稳稳继续做他的监察御史。

他十分清楚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

一时间,他是冷汗直流,竟说不出话来。

“茅大人,这个问题难道很难回答?”

茅文浩现在恨不得把薛庭儴给扔出乾清宫,同时更是深恨自己为了名头,竟是惹上这个祖宗。

“茅文浩,朕从来欣赏你敢言人不敢言,怎么今日……”

茅文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陛下的话,臣的俸禄不够用,若是折算为银还好,若是只发禄米的那一季,下官一家人要节衣缩食,并需找友人拆借,才能度日。”

话既出口,似乎也没什么顾虑了,再加上茅文浩早就对此事积怨在心,反正已经得罪人了,也不怕什么。

“那些恶吏往禄米里掺杂砂石,为此臣与他们争吵过多次。且他们见人下菜碟,不同人发的米也不一样,诸如像臣这种人憎鬼厌之辈,抑或是位卑言小之人,发的就是那最差一等米。可臣食君之禄,替君分忧,身为监察御史,当敢言人不敢言,不能因为惧怕恶势力,就紧闭了嘴,做那睁眼瞎之人……”

茅文浩越说越悲愤,竟是说着说着,就伏地大哭了起来。

薛庭儴也就借着机会道:“此乃微臣革故鼎新之本意。既然发粮发银都可,不如发银,众官才能得到实惠。至于为何不从户部发放,而是‘徇私’找了泰隆票号,一来是受了吾妻之启发,二来也是为了给户部减轻负担。”

“你妻,这又和你那妻子有何关系?”正想发怒的嘉成帝,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微臣出身微寒,当年微臣之妻为了供微臣念书,做了些小生意用以养家糊口,才会有之后微臣蒙陛下圣恩,点为状元。这些年生意一直未停,臣做官做到哪儿,她的生意便做到哪儿,是兴趣所致,也是她心知做官俸禄之微薄,不足以撑起整个家。

“她是个乡下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百姓苦,当官的不能从百姓身上捞银子。所以这些年说来惭愧,臣虽居于高官之位,吃喝花用却全是我妻所挣。微臣心中惭愧,每每有闲也帮她看一二账本,免不了就生意之事与她商议……

“她曾困顿于生意天南地北,不能面面俱到,若是其他也就罢,若管事的从中亏空银两,她却不能察觉,不是舍本逐末?经过一番摸索,也找出两全之法,那就是用两班不同制度下的人互相监督。”

薛庭儴停顿了下,待嘉成帝吸收完这些讯息,才又继续道:“微臣这次之所以会安排泰隆票号代之,就是基于这种考虑。当然,可能会有人说,既然米粮不行,可发银。但需知银两还有成色之分,若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以次充好,官员们有所顾忌,还是陛下居于皇城,却根本不知皇城根下发生的事。

“至于可寻其他票号,为何偏偏寻了泰隆?臣以为举贤不避亲,微臣信任微臣之妻,所以便找了泰隆。就如同陛下信任诸位堂官诸位大人,将天下之重负托于众人之手一样。还请,陛下明鉴。”

说完,他叩首在地,再是不言。

第248章

殿中一片寂静。

突然,一个声音在龙座上炸响。

“好一个举贤不避亲!好一个赤诚相待!好一个还是朕居于皇城,却根本不知皇城根下发生的事!好,很好!”

嘉成帝一下一下的用大掌拍着腿,冷笑着环视众人:“你们来说说,你们可是对得起朕的信任?!”

太监们是最先跪下的,然后大臣们一个个都跪下了。

“陛下,臣有愧。”杨崇华跪在最前面,俯趴在地上道:“臣作为户部尚书,下面发生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臣有失察之嫌。”

彭俊毅跟随其后:“陛下,臣有罪。部堂大人忙于内阁之事,户部一些事物都是微臣看着。可为官员发放俸禄之事,之前是由原户部右侍郎方大人所管,臣着实不知。”

“方大人?可是方安贤?”嘉成帝问。

彭俊毅道:“正是此人。”

这方安贤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去年因吴阁老的案子被牵扯落马,嘉成帝念他一把年纪也不容易,就判了个流放三千里。

若是早知道还有这一出,估计嘉成帝杀他的心都有了。

如今人已被流放,大昌也没有罚了一次不解恨再罚之理,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那方安贤,到底跟这贪了下面的禄米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如今人不在,自然成了无头公案。

其实都知晓事情没这么简单,若只是一个方安贤,至于让那些低阶官员敢怒不敢言?

可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却是不能说,包括薛庭儴都没说,似乎并不能洞悉其间内情。

“你那妻子也是个好的,一个乡下的妇人都知百姓疾苦,当官的不能从百姓身上捞银子,那些贪官蠹役们难道就不知这个理?连个妇道人家都不如,你们说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陛下息怒。”

嘉成帝骂了几句,大抵也因薛庭儴之前的所言,没有像以前那样穷追猛打。

此时,薛庭儴又道:“臣还有事要奏。”

一听这还有事要奏,杨崇华和彭俊毅的眉心当即一跳。

“你说。”

“臣之所以会选泰隆票号代发俸禄,还有一因。票号本就是做各地汇兑的生意,他们在各地皆设有分号,朝廷每年押解税银上京,人力物力所耗甚大,朝廷完全可以通过票号进行汇兑。这样一来,既给朝廷节省了人力物力,也可避免掉火耗之损失。”

听到这火耗两字,殿中一众官员俱都心惊肉跳起来。

这厮他可真敢,竟敢去动火耗。

所谓火耗顾名思义,指的是朝廷收缴税银时,因百姓所缴之银皆是零碎,这些碎银经过融化铸为银锭时产生的耗羡。

其实还是与赋税有关,历朝历代赋税对朝廷来说,都是一项大难题。

而关于赋税如何收,怎么收,也是不停地根据时局变换。只拿前朝来说,前朝起初是只收粮食,不收银钱,后一位叫做张居正的首辅施行一条鞭之法,改为收取税银。

这样一来,既能节省输送储存之费,不经保甲粮长之人代办征解,也可免除侵蚀分款之弊。

法子虽好,却还是有弊端的,此法最终被废弃。

及至到了大昌,大昌沿袭前朝,还是以谷粟实物为主,偶有折银。而这交上来的银子,便需各地县衙融铸为银锭,才能押解上京。

碎银融化必然产生折耗,这折耗不可能让地方官员自己承担,于是便被分摊到百姓头上。

也就是说百姓除了缴自己该缴的税,还需多交一定比例的火耗钱,有的甚至要多收两三成,这钱自然就饱了贪官的私囊。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十万雪花银中,有多数都是生在这火耗之上。

这也是为何税粮年年降低的原因之一,百姓上交税银才能捞到银子,下面的县官知府自然愿意百姓是缴银子的。

这件事嘉成帝并不是不知,所以他登基之后,便提出过将火耗归公之法。可惜彼时国库里穷得叮当响,就算嘉成帝想慷慨,也慷慨不起来啊。

于是便只能不了了之。

近两年嘉成帝倒也提过这事,可惜一直受阻,如果薛庭儴所言能成真,这可不失为一个利国利民的好法子。

“薛爱卿所言可是真?那朕就不解了,这火耗乃无法避免之损耗,若把碎银交给泰隆票号,泰隆票号利用自己的法子押解上京,并进行通兑。难道这火耗由他们自己承担不成?”

“这——”薛庭儴顿了下,含笑地环视了一眼几位阁老,才又垂下眼帘道:“回陛下,票号做的便是通兑的买卖,自然有其法子将火耗的损失降低到最低。至于那点微末损失,天下商人无不以成为皇商为之骄傲,能为朝廷办事,这是最至高无上的尊荣,自然不会去斤斤计较这些。”

说着,他露出汗颜之色:“也是微臣徇私了,才会厚颜说出这些话。”

到此时此地,一众阁臣们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们作为上位者,这火耗之事本就与他们干系不大,就算下面人捞了银子是孝敬上峰。可有没有火耗,该孝敬的还是在孝敬,不会损失分毫。

现在明摆着这薛庭儴是有备而来,又有嘉成帝在上面递梯子,自然是能少一事是一事。

要知道如今内阁可不像以前,是铁板一块。就算真吵着阻拦,能不能成功还是两说。

他愿意去得罪所有官员,就让他去得罪,总有一日坑得是自己。有人忍不住这样恶意想着。

不过到了现在,已经没人再抱着之前的念头,去小觑这个年轻人。

年纪倒是轻,装腔作势、心智手腕皆是不差。吴墉败在他手上,看来也不是之前许多人所想,全靠着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