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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190)+番外

及至前朝更新庶政,言路大开,又设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及通政使司,登闻鼓渐渐为人所淡忘。到大昌建朝以来,那登闻鼓虽还是沿袭前朝设于午门外,却并无专人管理,只是守着午门的禁卫军会定时派人打扫。

每天从午门进进出出的官员数不胜数,这登闻鼓不过就是个摆设。

可今日这摆设,却被人敲响了。

……

如今立在午门外的登闻鼓,已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沧桑。原本朱红色的鼓身已经褪色成了深褐色,而鼓皮也从浅黄变成了灰白。可它依旧立在那儿,见证了前朝的灭亡,见证了大昌的建立,见证了历代君王的生与死,也见证了这座百年帝都的风云变幻。

在那梦里,薛庭儴就像许多官员那样,从没有正式过这面饱受岁月沧桑的大鼓,可他今日看得很仔细。

他,其实本不想如此的。

识时务,懂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并不是自我勉励之词,不过是自我安慰之语。

蝼蚁尚且贪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聪明,那是蠢。

这与薛庭儴的理念不合。其实他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自己,自打做了那个梦后,他的思想、心性、处事,许多都受到了影响。

也许之前确实憋屈,可薛庭儴并不以为然,不是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吗?

可这些想法却在一夕之间通通变了。

薛庭儴想起了毛八斗李大田担忧的眼神,想起老师紧皱的眉头,想起陈坚欲言又止的愧疚,想起了洪氏的那句连累,还想起了招儿明明担忧不已,却依旧强笑佯装无事的模样……

他,薛庭儴,出身微寒,不过是个乡下小子。

拜师于林邈,习得经义。

于嘉成五年二月,得县试头名案首,后连斩府试、院试案首,为秀才。

嘉成六年八月,得乡试头名解元,一战成名。无奈适逢祖父过世,归家守孝一载。建族学,立功名旗,光宗耀祖,薛姓一族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嘉成九年二月,遇恩科赴试,本是会元之才,却遭人半路拦截,一夕之间从天到地,还有人想让他死。

站在这面大鼓前,一瞬间无数的念头从薛庭儴脑海中划过,终于定格在数年前沈三与他的一场对话。

“这书上,可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他是这样答:“功名、利禄、财富、权势。”

……

“一句话就想换一个人,薛案首这买卖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这句话可让你沈家之人入阁无忧,且不用和吴家低头。”

……

那时候他踌躇满志,野心勃勃,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

也许是日子过得太安稳,也许是身边太多的温情存在,让他眷念、不舍。

薛庭儴想起一句话——

如果老天不给你路走,你该如何?

那就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

他伸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鼓槌。

这时,有一名禁卫军跑过来,道:“你这举子,到底想做甚?”

薛庭儴低头看着鼓槌,半晌才抬头看向此人:“你想阻我?”

随着这句话道出,他气势顿变,若说之前不过是个有些年轻的举子,此时看起来却像……

这名守宫门的禁军侍卫一时竟有些恍不过神来,感觉自己竟像似看见了一位屹立朝堂多年,抬手呼风唤雨的重臣。

一阵冷风吹来,他为自己的错觉感到羞愧,当即厉色道:“你可知这鼓非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否则不得击鼓,违者重罪。”

薛庭儴朗声一笑:“然!”随即便高举鼓槌,击响巨鼓。

“咚、咚咚……”

这鼓声极为怪异,临在近处,却不觉声响,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一突一突地跳。

一队禁卫军听见动静从宫门处跑过来,站在鼓旁的禁卫军看了看同伴,又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耳中有阵阵持续的鸣响,而他竟没办法说话。

“咚、咚咚……”

乾清宫,御书房,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帝王看着外面:“这是——登闻鼓?”

“咚、咚咚……”

内阁大堂中,吴阁老刚从乾清宫回来,还没坐下,就听见了这一阵鼓声。

他听得心烦气躁,下意识问道:“有人在外面敲鼓?”

司直郎何游站在外面毕恭毕敬地答:“下官并不知是何人击鼓,下官这便出去看看。”

这时,杨崇华从值房里走出来,道:“别去看了,这是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

不光何游愣住了,值房里的吴阁老也愣住了。

……

同时听见鼓声的,还有位于棋盘大街上的各个府部衙署里的官员。

他们俱是一头雾水的,自打嘉成帝登基以来,这登闻鼓还没响过,许多人都极为陌生。

直到有那年岁比较大的官员,告知他们这是登闻鼓被人敲响了,他们才清楚是怎么回事。

……

这鼓声传得很远,几乎整个内城都能听见,甚至外城也隐隐能听见。

“咚、咚咚……”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登闻鼓被敲响了。

这是谁?

所有人心里都下意识浮起这句话。

……

状元楼里,李大田正同数名士子一起骂着考官无眼,天道不公。

会馆里,毛八斗正与人夸夸其谈。

听到鼓声,旁人不解,两人心里却是一沉。

有人从门外经过,边跑边喊:“有人敲了登闻鼓,这是要告御状啊。”

还有人说:“那敲响登闻鼓的是个举子,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

还有高升、周郴他们,都没有闲下。

关于登闻鼓被人敲响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广,甚至有那好事之人说要去看看。无数人涌向棋盘大街。

……

一身男装的招儿,捂着嘴看着远处那背着身,正奋力擂着大鼓的人。

薛庭儴不让她跟,是她将弘儿托付给了薛桃儿,私下里偷偷跑出来的。她见他一路行来,尾随至此,却不敢走上去,怕坏了他的事,心中的所有担忧此时都化为了泪水。

她想起毛八斗和李大田所言,登闻鼓非一般事不能击响,一旦响了,皇帝必须上朝,为了避免有人故意闹事,面圣之前,击响登闻鼓之人要受廷杖三十,以示确实有军国大务或是极大冤情。

廷杖三十,这是要去了半条人命!

……

无数的脚步声响起了。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帝王道:“召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及通政使司官员,和各位阁老去太和门。”

“是。”

棋盘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午门前偌大的广场已经聚满了人。越来越多的禁卫军从宫门里跑出来,排成几队挡着这些人,不让他们上前。

几乎是一瞬间,午门这里就变成了嘈杂的菜市口。

而薛庭儴已经击累了,搁下鼓槌,就在鼓架旁边席地而坐下来。

有好事之人问道:“那举子,到底有何冤屈竟来敲响了登闻鼓。”

没有人答他,人群里议论纷纷,已经有很多人将此事与之前流传的小道消息挂上钩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数名内侍模样打扮的太监急急而来,为首的是一位年纪大约在五十多岁,身着一身紫色团花团领衫的太监,腰系玉带,一看品级就不低。

“是谁敲响了登闻鼓。”

“回郑公公的话,正是此人。”那名一直守着薛庭儴的禁军侍卫道。

郑公公看向他,道:“你有何冤情?”

此时薛庭儴已经站了起来,并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学生自有冤情,不过此事当是面圣之时才会讲。”

郑公公身后的一个小太监骂道:“瞎了你这举子的狗眼,我们郑总管乃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也是内侍监的总管。当着郑总管不能说,你还想当着谁说?”

郑公公喝止了他,转头对薛庭儴却是十分和颜悦色:“看你年岁不大,却已经中了举,算得上是少年英雄。你不要怕,咱家乃是当今身边侍候的人,是陛下吩咐咱家特意来看看的,就是怕有人刻意为难你。你若是有什么冤情,可直接告知,你应该知晓登闻鼓的规矩,陛下日理万机,可不能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动干戈。”

薛庭儴目光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几米外的人群里有人赞道:“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

“就是就是,那小举子,陛下身边的公公都出面了,你还有何事不能讲的。”

“再说了,还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人害你的。”

一时间人声鼎沸,各种蛊惑的言语纷至沓来,似乎这些人特别想怂恿着薛庭儴出头。这里面少不了有别有居心者,但更多的人则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情。

薛庭儴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先退开几步,理顺了衣袖,方对着午门一拜到底:“谢我皇圣恩,学生薛庭儴乃是山西平阳府人士,嘉成五年二月,得县试头名案首,四月得府试案首,八月得院试案首,苦读多年,终于入了学。嘉成六年八月,得乡试头名解元,本该入京赴会试,无奈适逢家祖过世,归家守孝一年……”

随着薛庭儴的诉说,人群中俱是惊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