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家养小首辅(149)+番外

薛庭儴并未抬头,专心致志地想题,不过他却能感觉到有四道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下,旋即就移开了。

火字八号门前的号军换了一个人,不过很明显这个人没有之前那个人谨慎,他似乎对薛庭儴十分好奇,总是时不时看过来。

薛庭儴仿若未觉,终于动笔写下第一个字。

第一道四书题乃是:天子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题目出自《论语.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大意是讲圣人认为礼乐征伐是国家大事,它的决策权属于天子,这样才能保持国家统一的专制面。否则,政出多门,有令不行,有禁不止,非天下大乱不可。

薛庭儴昨天看到这道题,就有些讳莫如深。

无他,皆因此题曾在前朝多次出现在乡会试的考场上,尤其是明洪武建文年间,乙丑、丁丑、庚辰三科会试皆出此题。会试乃是天子脚跟下举行,其目的不言而喻,乃是为了强调皇帝的最高决策权和国家的大统一。

之后再出此题,若是不符当时的时局,则完全是附庸之辈,为了拍皇帝的马屁了。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讳莫如深,恰恰是觉得黄明忠此人精明干练在外,实则内里就是酒囊饭袋。你光顾得为了面子好看,也是感激皇恩浩荡,拍拍皇帝马屁也不是不可,可置于你座师何地?

皇帝说话算数了,以吴阁老为首的一众大臣们算什么?

蠢!蠢!蠢!

薛庭儴在心里连说了三个蠢字,可写出的文字却是截然相反的,一片歌功颂德。

“惟治化治于天下,则制度统一于人。

盖礼乐征伐,天子之制也。制度出于天子,而不下移,非治化隆盛之际,其能然哉?

昔夫子论天下势,意若曰,君明臣良,治其毕举,而朝廷之上无失政也……

……

而征伐之政,又总乎大君纲维之内。

所以为天下有道之时,而非后世所能及也。”

……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到了中午还有点热。

一口气写完了四书题,薛庭儴放下毫笔,伸手揉着鼻梁。

那个立于火字八号门前的号军,一直没挪位置,即使偶尔来回巡视一番,最终也是回到那个地方。

那一处正好斜对着火字七号,可以隐隐看到这边的一举一动,却又不会太明晃晃的。薛庭儴趁着抬头的机会,一扫而过,心里有些怜悯隔壁的同仁,也不知他现在是如何的心惊胆战。

唉,都是他连累了对方。

实在坐在他隔壁的考生,还真是心惊胆战的。

这名有着八字胡干瘦脸的老者,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乡试也来过五次,自认自己若是作弊,可能很多年前就是举人了。如此兢兢业业为了朝廷举业做贡献的人,如今竟被这么监视着,难道真像他家中婆娘说的那样,他长了一张做贼的脸?

冯茂昨夜拿到试题,就秉烛写了一夜。他本想趁着势头把所有的题写完。要知晓乡试一场考三天,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人们的精神劲儿都是一天不如一天的。他曾试过慢慢写,或者将几道题分时段的完成,可写到最后时间永远不够用,且后面做的文章明显不如前面如意。

就好像前两次,他明明十分有把握,却依旧没中,俱是因为人老了,精神气儿不如以往。兵法不是也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所以他要趁着势头一举完成,之后慢慢修改誊抄,时间也能充裕。

这一次他肯定能中举。

想得挺好,计划得也挺妙,谁曾想碰见个黑面阎王。

冯茂真想和这位军爷说,叫他爷都行,能不能别杵在他面前了?他真的没有作弊!

薛庭儴待稿纸上的墨干了,才收放于身前的书袋中,他打算来做晌午饭。

他背着身在那堆物什中一阵翻,不多时从里面端出一碗鸡翅中肉。

这些鸡翅中肉都被拆了骨头,从中间剖开,上面撒了调料腌了一日了。可以预料味道肯定不会太好,但聊胜于无,就这么个条件。

他拿了米和肉去洗,顺便打了水回来。米是用来做饭的,翅中肉则是用来煎。不一会儿饭就做好了,快到不可思议,他将小铜锅从风炉上端起来,掀开锅盖,阵阵米香四溢,顺着风便飘散在巷道中。

好香!

嗅到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等到那香煎鸡翅的味道飘散出来,那就成了口涎四溢,饥肠辘辘了。

娘的!这到底是来考举人的,还是来野炊的!

有那些心烦意乱的士子,索性题做不出来,也不写了,从号舍里走出,来回走了一圈,佯装放风。

果然是那火字七号的伙夫!

娘的,来了贡院还又是煮粥,又是下面,如今还煎肉,这让只能吃被搜子被弄成一团糟的馒头的他们,该怎么活!

似乎见到出来放风的考生有些多,有些号军怕生乱,便喝令他们没事别闲晃!别看第一次下场的考生怕这些号军,一些老油子可不怕他们,三年来一趟,来了这么些次,都成老相好老熟人了,只要不作弊,你能赖我何?!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但这些号军可真不敢惹这些人。

这些人死皮赖脸,又身负功名。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秀才是流氓。之前有次乡试,就有号军经不起这些人的视若无睹,特意找茬。那被找茬的考生当即卧地大嚎,说军爷欺负应试士子,要一头磕死在贡院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有考生死在贡院里,必然会严查。若是对方没有作弊,也没有扰乱贡院,却无故枉死,不光这一个号军会被追责,同班的人也跑不掉。

毕竟总体来说,读书人比军爷们可金贵多了,出了这考场,可没人愿意正眼给这些人一个眼色。这也是为何这些号军们,在贡院里待这些士子特别苛刻的原因所在,因为好不容易才能在读书人面前扬眉吐气。

有个考生已经来回在薛庭儴面前晃了几次了,站在火字八号门前的号军瞪了他无数眼,他依旧置若罔闻。

刚好这鸡翅肉煎好了,薛庭儴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筷子:“要不要来一些?”

“我?”那人诧异,旋即就跑没影了。

不多时,人转回来,手里多了个破碗。

“啧,他们太粗鲁,把我碗给打破了个缺口,兄台别见笑。”

黑脸号军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火字十三号,谁准你和人交谈的,快快回你的号舍!”

火字十三号瞅了他一眼:“啧,那么凶做甚?吃块儿肉碍着你们了,耽误了爷做文章,小心我告到总裁大人面前!”

“你——”

“我什么?你看看我这碗,有没有夹带?”

他将那破碗在黑脸号军面前摆弄了两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黑脸号军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捏死这人。

“我也就这些,分你一半,快回号舍吧,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火字十三号接过肉,乐得眉开眼笑,又道:“啧,胆子忒小,他们就是纸老虎而已。好了,我就不害你了,吃肉去也。”转身欲离之际,他冲薛庭儴灿烂一笑,道:“兄台我观你器宇轩昂,少年英才,这次必定能中。”

“同中!”

“承你吉言!”

说着,此人端着碗摇头晃脑的走了,嘴里还哼着小曲。可若细听,就能听出,他哪里是哼小曲啊,明明念着大学。

哼小曲是靡靡之音,侮辱贡院,可念大学,谁敢说不让念大学?谁都不敢说!

薛庭儴失笑,抬头看向那瞪着他的号军,笑问:“军爷,要不要也来点儿?”

黑脸号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生事,若不然……”

若不然你看着!

在灼灼逼人的目光中,薛庭儴吃完了午饭。收锅洗碗不细说,回来后他便再度拿出稿纸继续写题。

一直写到夕阳落下,夜幕即将降临,七道题才终于写完。

此时,安静了多时的巷道又热闹起来。

经过了这两日一夜的时间,许多人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贡院的氛围,且到了这时候,七道题也都应该写完了,只等着誊抄。心情放松之余,也都变得安适自如,也不再赶时间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到了晚饭点,自然也都出来捣腾着做饭了。

晚饭是面,吃过后,薛庭儴照例是洗碗。

回来的时候,他端了一小锅水,这是打算待会儿烧来喝。

巷道狭窄,人来人往,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小锅,可惜还是被人撞到了,撞到他的人正是那黑脸号军,一锅水让他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走路怎么不看着些,你没事吧?”

附近号舍的考生俱都看着这里,目露同情之色。有些考生入贡院就这么一身衣裳,一穿就是三日,这种时候淋湿了,且不提穿着湿衣在这里过一夜,明日必定会着凉,穿这么一身衣裳可怎么写题。

黑脸号军浑不在意地看着薛庭儴,眼神却放在他身上的书袋上。

薛庭儴似乎显得有些慌张,忙从书袋中掏出几张晕得一团糟的稿纸,高呼一声:“我的草稿,我写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草稿!我的题可都写完了,就等着誊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