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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4)

最后一句多有几分责备意味,张俊自有些慌,亦有些愧,连声道:“不敢不敢。”

语中一顿,他又叹气:“我只是觉得皇上近来……近来古怪。”

这话若落在旁人耳朵里便是大不敬,也就他们两个敢私下说一说。

柳宜听言也叹息:“是古怪。”

一直以来,她都自问对自己奶大的这个孩子知根知底,他自幼就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十三岁承继皇位,如今已在位四载,四年来选贤任能、励精图治,谁谈起他来都要说一句“玉树临风,才德兼备”。

直至近一个月,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先是无心后宫,任谁劝也不顶用,几日前又突发奇想要将今年入宫的宫女中所有名中带“鸾”字的都挑出来,调来御前。

——前者且不多说,他还年轻,朝臣们对于皇嗣也并不那么着急。可后者,就大有几分昏君的味道了。

万幸他虽有了这么古怪的念头却并未荒废朝政,这才没闹出大乱子来。

御前最当红的二位这般思量着,不禁情绪复杂,半晌不言。

良久,又听柳宜叹了声:“罢了,不想那么多,先把这几个的规矩教好了再说。”

她并不打算多烦心于皇帝的“荒谬之举”。

皇帝乃九五之尊,在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别真当个昏君也就成了,有那么几次任性、荒谬从来不是大事,何况他不过是要来了几个宫女?

她这御前掌事姑姑,只要宫女们规矩都好,走出去别给御前丢人便是。

小院里,三人仍自安安静静地端着托盘立着。其实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便已有人支撑不住,姿态变得松散别扭起来。

待得硬生生捱到傍晚,柳宜着人来传话让她们各自回去歇息的时候,她们各自一松劲儿,顾鸾才发觉自己也累得够呛。

大抵是因为这具十五岁的身子尚还没经历过那么多历练,仅靠心里牢记的技巧也不太撑得下来缘故。

走出小院,顾鸾一壁揉着腰往住处走,一壁顺手扶住了早已体力不支的方鸾歌。

倪玉鸾咬一咬牙,忍住腿上的僵硬,提步去追正要回去给柳宜复命的两个宫女:“两位姐姐……”

“两位姐姐留步。”她气喘吁吁地追了十余步,二人回过脸来。

倪玉鸾的手在袖中一摸、一转,手里便多了几块碎银。她将碎银往两个大宫女手里一塞,妩媚的脸上浸满笑容:“我们刚进宫不久,规矩不周到才要这般苦练,却劳烦两位姐姐在此辛苦了一下午,真是对不住。”

她说着福了福:“这些钱姐姐们拿去喝些茶,权当是当妹妹的赔不是了。”

两名宫女相视一望,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左侧那位就笑了笑:“回去好生歇着吧。你的规矩在新来的规矩里算不错的了,姑姑会喜欢。”

顾鸾闻声,黛眉轻蹙。

这般说一半藏一半的话她听了一辈子,自然听得懂。两位宫女这是承了倪玉鸾的情,愿意为她在柳宜面前美言几句了。

那句“你的规矩在新来的规矩里算不错的了”,不如直接说成“你比她们两个强”。

银子在这样的时候,真是个好东西。

顾鸾心生懊恼。但凡御前的人早两刻去尚宫局找她,她也不必把全部积蓄拿去请托王掌勺。

可造化弄人,已经花了的钱就是花了。这变数忽生又怪不到王掌勺头上,她便不能去跟人家把钱要回来。

她沉默不言,方鸾歌却小声嗫嚅起来:“她倒是个会出头的。”

再往前走出一小段,就有小宦官迎了过来,领她们往住处去。

御前宫人们都比别处住得好些,哪怕是新来的,也不过是两人一间——顾鸾上辈子熬了七八年才在尚宫局住上这样的屋子。

圣旨下得突然,这边便也没给她们分谁和谁一屋,让她们自己做主。

顾鸾扶着方鸾歌走了一路,便正好和她进了同一间屋。余下的倪玉鸾自己独住,无形中已有了几分被孤立的味道。

进了屋,顾鸾先扶方鸾歌坐到床边,才自己坐去了另一侧的床上。

方鸾歌比她略小一岁,胆子也小些,坐在那里歇了歇,就怯生生地问她:“顾姐姐,我们日后是就要留在御前了么?都说伴君如伴虎,我……我有点怕,有没有办法回尚仪局呀?”

顾鸾抬起眼,笑了笑:“别怕。”

皇上不是待下刻薄之人——她把这句话忍了回去,心头却浮现了许多事情。

这个人,在文武百官面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运筹帷幄,威仪无限。

私下里却总是一派轻松的样子。

她见过他闲来无事屏退宫人,自己蹲在太液池边打水漂,打不好还生闷气,像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