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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35)

作者: 声色犬马 阅读记录

虽然是同胞兄弟,但郭宏伟不足五岁就过继给镇里一位郭姓夫妻,兄弟俩实际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于郭宏伟而言,有关大哥二哥的记忆更是单薄得可怜。这时他手里抓着两张信纸,说是从几个月前的电子邮件里誊下来的。他神情有些别扭,故意别着头不看,只把信纸递去:“小妹说,如果哪天她回来了,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碰个面。”

背面是人声鼎沸,唐小杰附耳在郭宏伟嘴边:“这里太吵了,你说什麽?”

郭宏伟领着他到墙背面,这里打不着多少光,至少安静:“看信。小妹要我给你的。”

“小妹?”唐小杰问,“她跟着那群洋鬼子过得怎麽样?”

“你文明点,别整天‘洋鬼子’地叫,多难听啊。小妹说没准他们明天或者后年就回国,杨伯事业做得挺成功,县城那家连锁超市就是他的。”

“这麽说还跟对人了。”

“当然得感激你给我们机会转运,顺便也让你少了两个累赘,”郭宏伟记仇,“可惜我们现在都不姓唐,说不定往后连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

唐小杰拿信纸扫他后脑:“你每天都乱想什麽,像个小姑娘似的,心眼那麽多。我是不认你了还是把你赶出家了?开始我们不是就说好,阿公愿意认你当孙子你就去,我还是你哥,这道理你怎麽越长大越不明白?”

“这也就是名头好听,”郭宏伟低声说,“你是走得轻松,小妹还没跟着杨伯出国的时候,我们每天都被人追着喊‘孽种’,生来就克人,先是爹妈,再是大哥——那时候你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原来有人做哥哥的可以把弟弟妹妹甩得那麽干脆。”

唐小杰欲言又止:“我和大哥——”

“我几年前还那麽想,”郭宏伟打断,“怨恨你和大哥自以为是地说要出去赚钱,转头就把我们像烫手山芋一样丢给其他人,结果几年都不回来,或者根本就是不想回来,但现在——行了看信吧,小妹每次都写得老长,家里那台老古董电脑又总是收一半缩一半的,你看得懂吧。”

“郭宏伟。”唐小杰严肃喝道。

“干嘛。”小弟佯装烦躁地应着。

“今天下午我们家门前那张纸是你放的吧,我就说这也不是全镇动员啊,怎麽还有宣传单,字还写那麽丑,”唐小杰说,“是你吧,就为了那天那事跟我道歉?”

郭宏伟皱着眉踢一脚石子:“不是我,谁吃饱了没事干啊——看信!”

唐小杰忍俊不禁,强搂住他肩膀抖一抖:“亲兄弟还羞哪。臭小子,你肚子里打的什麽小算盘我一看就准,谁叫我们俩是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想骗你哥我,下辈子吧。”

郭宏伟憋不住笑:“我姓郭,你姓唐,家都不一样呢。”

“别说你十六岁,你就算六十岁都是老唐家的人!”唐小杰笑说,“我也永远是你亲哥,听懂没有?”

郭宏伟扭着头不应声,险的被压着后脖子栽进地里,才连连说是。

夜里有凉风。赶在段争和小九回来之前,唐小杰一个人把杂物房里的竹床挪到屋外,先用凉水冲两遍,再拿毛巾擦洗,最后往上加垫一层竹席,因为宽度不够,又垫一块。他没有耐心,竹席晾得半干不干就打着赤膊躺下乘凉,叫风吹得直打哆嗦。等段争背着昏昏欲睡的小九进门,见着的就是他端着两只西瓜,正准备下刀剖肚的场面。

唐小杰嘴里还斜叼着烟,是他常抽的红双喜。烟灰掉上西瓜皮,他忙偏头拈灭,同时用脚架住被段争放上竹床的小九,轻声问道:“睡着了?”

音还没收,小九嚯地睁眼,原地打个滚儿,撑着手肘瞧西瓜,两条细白的腿还在后面摆了摆。他是后背挨上冰冰凉的竹床给冻醒的,真像娇惯的豌豆公主,受不得半点凉半点疼,现在就闪着眼睛,等唐小杰把红红的西瓜瓤盛到他嘴边。

当是看岔眼,唐小杰把小刀猛插进西瓜皮,手把着小九脸颊要他仰头。果不其然,整张脸连同脖颈前胸都通红一片。除去喝酒上面之外,唐小杰还没见过有人能全身红成这样,以为小九是之前在哪儿沾上的红疹。喊来一边抹脸洗手的段争,他将小九上身扒得干净,专指着脸颊和前胸的红印,满脸惊骇地说出大事了,傻子好像有皮肤病。

段争满脸湿迹,三两道水痕沿着面部线条蜿蜒而下。他是双眼皮,和小九一样眼型都偏圆,但不比小九是无辜的下垂眼,他的眼皮总有些耷拉,显得漫不经心,态度挑衅。有时小九仰着脸瞧他,眼神会不由自主地从他的眉尖跑向眼尾,再从眼尾跳去鼻尖。段争的上半张脸似乎对他有着某种充满偏执欲的吸引力。可今天不同寻常。段争走过来,他仍旧望着他,脸抛得很高,眼神偏偏掉在那两片被水划过的嘴唇上。他盯得入神,不知道自己也在舔弄嘴唇,只觉得舌头很烫,好像从舌根开始突然分出了另一根舌头,他的口腔被这两条舌头塞得满当当的,连鼻子都堵住,吸不进空气,只好把嘴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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