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苔(151)
段争开始没有说话,而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撑着窗沿。那扇窗只及他腰身那麽高,他慢慢直起身,将掌心的手机放回裤袋,忽地问道:“府南的买家是谁?”
黄铭鸿答:“也是夜总会的人。”
“货量不对。”
“哪里不对?”
“府南多风俗店,要说夜总会,程东阳批的货最多够两家。所以不对。”
黄铭鸿眉心一皱:“那东南亚那批呢?”
“他自己做毒,只要不露马脚,没有证据,谁都拿他没办法,”段争转过身,“他连东边的线都没铺全,就想做东南亚的市场,一口气吃成胖子,你看他壮了吗?”
黄铭鸿被他突来的幽默逗笑:“那这麽说,这两批货其实都是程东阳的幌子了?我就说,他这麽多疑又小肚鸡肠的人,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工厂的事情告诉手底下的人——”
“但还要跟。”段争截走话头。
“都知道是假的了,为什麽还要跟?”这回轮到唐小杰惊讶。
“断他一条线,加量不加价,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可是哥,我们占了钟澍成的份,如果这次还是没有结果,他恐怕会有意见。”黄铭鸿委婉提醒。
“……我也觉得不行。段争,你是不是太心急了?”唐小杰一针见血,“我不懂你们和那个姓钟的有什麽约定,但如果这是程东阳故意做的陷阱,你既然都看穿了,就不应该再往里跳。这不像你。”
“你刚才不是说‘险中求胜’吗?”段争不为所动,反而笑了笑,“我就胜给你看。”
两天过去,陆谭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开始杨蕴秀常会去他床边陪他坐坐或聊会儿天,但陆谭一见她,原本呆滞放空的眼神即刻转成戒备,虽然没有做出些极度抗拒的姿态,但想起那些被剪烂的照片,杨蕴秀心里同样犯堵。
她实在没了应对陆谭的方法。正愁眉不展之际,原本应该坐明天下午飞机的陆孟提前归家。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进门来,杨蕴秀迎面撞着他,吃惊没摆完全,却叫他脸上异样的神情给吓住了。
她犹豫问道:“出什麽事了?”
陆孟双眼通红,不声不响地同她对视半天,忽然深吸一口气,放了行李箱,连公文包都丢在沙发,不像往常会先换衣冲个澡,这次他径直进了书房,撑着手在传真机前等待。
过会儿收到一沓文件,陆孟细细看了眼,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但抵不过抽摆的风浪汹涌而来。仿佛迎面受了一掌,他双手不住发抖,连着文件也发出簌簌的声响。
“到底怎麽了?”杨蕴秀站在门口,看着丈夫转过头来那点细碎的表情,她不自觉地放低了声调,又问,“……怎麽了?”
陆孟极力忍耐才使得自己的两排牙齿不必在这时候咯咯打架。他挡开杨蕴秀上来争夺文件的手,慌张将那沓纸对折,又推开妻子,企图离开书房出门去。
杨蕴秀被推倒在传真机上,不解丈夫的异常,却蓦地开窍而失声问道:“……是不是他?”
步子倏地一刹,陆孟回过头来。
“是不是他?”
“……”
不需要言语,杨蕴秀从丈夫的眼神中悟得了真相。太阳穴跳得凶猛,她扶着机器慢慢坐倒,工作椅不适时地旋转了半圈,使得她的膝盖抵住坚硬的置物架,越抵越紧,越紧越抵。
她是不想问的,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在流泪:“他——他叫什麽?”
“……段争。”陆孟低低答道。
第三十二章
天气即将入冬,晨起冷霜结得越发的厚了。
段争检过货后下了码头,黄铭鸿抱着胳膊在车边等着,边等边跺脚,嘴里还不住抱怨冷天开摩托着实太不人道。段争听了双手插进衣兜,掏了那对皮手套丢给他,自己跨上车,冻得泛青的双手握住车把轰了两声。
“给我啊?”黄铭鸿也不客气,欢天喜地一戴手套,掌心暖烘烘的,捂得他十根指节刺疼。刚交叉着揉一揉,身边段争的车已然响着声冲了出去。他短促地“欸”一声,赶忙追上。
两辆重型摩托一前一后地穿在闹区。黄铭鸿不清楚段争要去哪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车屁股后面。驶过约莫半个钟头,段争突然放低车速,拐进一片走势错杂的深窄小巷。黄铭鸿跟着减速,谁想前排车灯蓦地打向,他始料未及,强行转了车头,胳膊擦过石墙不说,人也吓得够呛。
摘掉头盔看了眼,自己的屁股险些亲着段争的车头,黄铭鸿后怕叫嚷道:“哥,你吓死我了。”
段争一踢脚撑,也摘了头盔,蹙起的眉峰底下是双暗沉沉的眼睛。他望去巷子深处,说道:“看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