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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134)

作者: 声色犬马 阅读记录

他们的速度一样很快,段争不过从裤兜里翻包烟的工夫,转眼就再找不见他们人影。

烟迎风点不着,他以手拢在嘴边都没法让打火机窜出一把小小的火,于是放弃,将烟重新塞回烟盒,烟盒又塞回衣兜。他没有沿着之前那一家三口逃跑的线路继续向前,而在过一个拐口时走进一条烟熏火燎的后街小道。

傍晚未至,太阳悬在额前,夜市已经有摊贩推着车提早占位,但在背面那条段争穿过的巷道却少有人出没,一条注满了菜叶汤汁的下水道横在后门边,臭味熏天。

段争走的是捷径。过了巷道,他翻过两面墙,抄了近两公里的大路上了西街,接着又转两道弯,就见了东园正门。

接到电话的时候,阿云正身在津市城郊的小镇陪人做拜拜。旁边张罗着烧香礼拜的干爹见他收了线还心不在焉,问他出的什麽事。他先说不要紧,但做事差错频出,拜祖先的香也少举了一把。他魂不守舍的,瞥见四周一群人多对他干爹想收他做“干儿子”的举止多有不齿,他那干爹又对族里长辈低眉顺眼唯命是从,越想越不耐,他索性借口家里有事跑了,就差最后那杯茶没敬。

他一路跑去车站,故意装作没瞧见在车窗外求他留下的老干爹,一边想着自己这一跑,别说干儿子做不成,往后这老干爹也有好借口把自己一抛脑后,一边又昏昏然想着先前那通电话。他痛恨自己麻得久了,背地里居然是个自己也看不清楚的心思,仍旧对某些人抱着场年少的昏梦。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要来做什麽,能做什麽,但还是来了,路上颠簸了一个半钟头,总算挨着那扇东园的门。

据告密的青年说,段争来得突然,已经不声不响地在那儿坐了近两小时。没人能和他靠近,搭话更是不敢,只听头一个见他的人说他想找刘公。可最近根本没有人见过刘公,有的说他是老了疯了,干脆跑了,也有的说他是死透了,半个月前发的丧。

阿云听了不应,只慢慢理着倒垮的衣领:“我汗麽?”

青年打量他:“是还好,领子别外掀,露商标了,多难看。”

“就要露给看看,好牌子,不能怯了,有句话不是说‘人靠衣装’?”

“你这儿说得好听,”青年指去远处的段争,“上那儿去说,你哪回不是见了他就怯,也就背地里威风。”

恨恨瞪他一眼,阿云果真受不得激,又理了理衣领就大步上前,一屁股挨了段争身边的空位坐。结果那道石头磨的坐杆,他一件丝绸质地的大喇叭裤根本不防寒,酝酿的话没顾得上开口,他先被弹簧弹了屁股似的原地一跳,冻得像没穿裤子。

段争却好似没发现他,还是默默然地支着烟抽,也不阻拦阿云靠着他坐。

“你有了温柔乡,又来这儿做什麽,找新乐子?”阿云佯装全不知情,“是终于发现和傻子在一起没意思,预备找点新的?那你找错地方了,外面夜总会好苗子一抓一大把,你不知道吧,前两天还有夜总会的人来东园招人,你猜出的工资多少?……两百一夜,呸,说不出来也不嫌寒酸。”

“你见过刘公?”段争问。

“……我说见过怎麽样,没见过又怎麽样,你现在拿他兴师问罪,是不是太晚了?”

“我问你见没见过他。”

“怎麽了,你难不成想从他手上收人,那不如找我呢。”

他插科打诨不知所云,段争也不问了,就这麽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眼里有团云,乌沉沉的,直压进同他对视的人的眼里。

“……”阿云带笑的神情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消隐。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在别扭什麽,但在看见段争浮满血丝的眼底的下一秒,他扭过脸,像在以这种拙劣幼稚的手段逼迫段争向他弯一弯腰。他甚至恶毒地想趁机报复段争,他想你不是很厉害麽,永远不用费多少气力就能把住人的心,连手指都不用多勾一记就有人跟着你往上跑,他、小九,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不都是被他捏住了脱不了身的。既然这样,他小小的报复也能安慰自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不会被怪罪的。

可就在阿云站起身的刹那,他的右手手肘被人用力捏住,疼得他连声大叫拼命挣扎,却始终没法将整条胳膊从段争手里挣回来。

不过三两秒,他眼窝热得发涨,应该是手肘疼的劲反进眼里了:“他死了。”

“谁?”

“刘公啊,你不是想找他。那我告诉你,他死了,半个月前就死了,邻居给他收尸的时候他人都臭了。但是这里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确定,只有我。为什麽,因为是我给他收的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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