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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朱谣(39)

斓丹轻轻走回卧榻,躺下,盖好被子。

这便是人生,这句话她是听贵妃说给其他妃嫔的,好像也听皇后娘娘说过,刚失宠的娘娘们跑去哭诉,说自己快要熬不过青惨惨的夜晚了,她们便会得到这样的劝谏。

她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夜晚是青惨惨的,现在她懂了,是后半夜月光的颜色,也是久等人不来的心情。

第38章 第38章 心有疑窦

斓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清晨新鲜的空气吹进来,像是能冲散房间里积聚的阴郁。她倚在拉门边,用力呼吸,希望胸口别再像喘不过气那样憋闷。

申屠锐走进来,丫鬟跟着进房摆饭,斓丹看着后园里沾着露水的花苞,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看见他。

他走到她身边,温和问她:“睡得好不好?”

斓丹漠然看了他一眼,她也想问他和紫孚昨晚睡得好不好,可就连讽刺他,她都没心情。

申屠锐在她的注视下,一反常态显出惊慌之色,猛地抓住她的双肩,细细看她,“你怎么了?你的头发……”

斓丹莫名其妙,冷冷扭了下肩膀,挣脱他的钳制,申屠锐也没坚持,任由她挣开他,走到镜子前坐下。晨光轻柔地照进来,正好照见妆奁上的铜镜,镜中人眉目如画分外明晰,她左侧鬓角的一缕青丝竟一夜雪白,衬着满头乌发格外刺眼。斓丹看了一会儿,他那么大惊小怪,她还以为怎么了呢,只不过多了绺白头发。

“这……”申屠锐还是很着急,跟过来重重坐到她身后,质问她,“我给你的丸药,你按时吃了么?”

“吃了。”她不以为意地回答。

“拿出来!我看看!”申屠锐不信,沉着脸,连声音都冷酷起来,她就算再怎么和他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斓丹打开妆奁上的小匣,拿出瓷瓶,用力拔塞倒扣过来,里面仅剩的一颗药丸掉在妆台上,咕噜噜滚到地上,谁都没去捡。

“你很怕我老?怕我死?”她冷淡一笑,问他,“申屠锐,你老实告诉我,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不怪你。你对我……”她想说你对我这么好,可她说不出口,看见昨夜他和紫孚那一幕,她哪还能说得出?“是想让我更忠心,更死心塌地,更好地配合你的计划吧?”等他觉得彻底控制了她的心,万无一失了,就会又做出万般无奈的样子,把她送给申屠铖吧?她呵呵地笑起来,看破他的确有些得意,“怪不得怕我丑,怕我老,等斓凰生了儿子,就到了申屠铖该神不知鬼不觉去死的时候了,就该用得着我了吧?”

申屠锐的脸色骤然铁青,直直地瞪着她,他的双眉紧皱时,就会出现一种极有魅力的狠色。

斓丹毫不闪避地看着他,暗自叹息,多么富有欺骗性的面孔,要不是旁听了他和斓凰花架里的对话,她真以为他是至情至性的男人呢!斓凰不是真的相信他,他又何曾真的相信斓凰?说不定他也早已暗自部署妥当,斓凰还做着当太后的春秋大梦时,他这个新皇帝早就率部杀进昭阳殿,稳稳坐在龙椅上了。他还担心她想不开寻死呢,她才不要死,她要好好看着,这群豺狼鹰隼一样的人,谁是自相残杀后剩下的那一个!

“你!”申屠锐腾地站起来,有些失态地发喘,他指着斓丹,似乎想一指头戳死她,忍了又忍,转身咚咚咚地走出去,脚步沉得像要把地板跺垮。

斓丹不在乎,迟早要把话说出来,由她说可以不必看他惺惺作态的好戏,免得自己又一时糊涂,中了他的什么奸计。

申屠锐走后,院子里和往日一样,安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了,对面紫孚的厢房也毫无声响,大概不是和申屠锐一起走了,就是进宫和她主子密谋什么去了。

斓丹再一次有被困住的感觉,她在檐下慢慢地踱了几圈,安慰自己,至多还有两个月,斓凰产子就是巨变的契机。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会再像一只鹌鹑一样,被关在这里了。

下午的时候,院外起了小小的争执,虽然她听不清内容,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斓丹走出去,果然看见了葛春,他风尘仆仆地背了个小小的行囊,手里还拿了截树枝当拐杖,看上去更老也更土气了,半点都没有当世名医的风范。

丫鬟拦着他不让进,又不敢太得罪他,只一迭连声地劝他:“等王爷回府,见了王爷再来诊病吧……”

斓丹走过去,问他:“是来看我的吗?”

葛神医还是看她八百个不顺眼,斥道:“不是来看你,是来看病!说得你就要死了一样,加急让我赶过来,结果还不让进,什么意思?!”

丫鬟也抱屈,“谁不让您进了,您不是顺利进了王府吗?只是王爷吩咐过,让你先见见他,再去瞧姑娘。”

斓丹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

丫鬟也不好再阻拦,只得放葛春进了院子。

葛神医的脾气还是那么急,进屋还没坐稳就示意斓丹伸手,按着她的脉诊了好一会儿,皱眉也不说话。

斓丹看他神色,似乎自己的情况并不妙,她还是比较释然的,平静问道:“是不是你药里的毒性已经压不住,我快要老死了?”

葛春皱眉瞪她,没言语。

“我还剩多少时间?”

葛春恼怒地啧了一声,训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药有什么毒?为了配齐药里的奇珍,又让它们相辅相成,我走了多少地方,费了多少心思?吃了这药,你还能死?你想得倒挺美!”

斓丹被骂得语塞,愣愣地看着老头子,“那个药……是补药?”

“呸!”葛神医恼羞成怒,“用了那么多奇珍异宝,怎么能叫补药?明明是神药!”

斓丹讷讷,质疑道:“可……我还是老了……”

葛春正要再骂,申屠锐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有一丝赧然,像撒谎被揭穿的孩子。

“你来得正好!”葛春对申屠锐也不客气,“你都跟她胡言乱语什么了?我好好的神药……”

“葛老,”申屠锐连忙打断他,“你看她的头发,按说不应如此啊!”

葛春翻着眼,“思虑太过!身子经过那样大的改动,元气本就虚透殆尽,就算用药调理着,也经不住自己糟蹋。”他又冷冷瞟了瞟二人,“你们这些日子不是也没鼓捣出孩子么,底子还没缓过来,自然不行。”

斓丹和申屠锐不约而同地呛了一下,斓丹满脸通红,申屠锐好歹脸皮厚,佯作无事,表情还是很不自然。

“那……这缕白发……”申屠锐叹气,发愁。

“好治。”葛春不以为意,打开自己的包袱,在里面翻腾,斓丹和申屠锐都好奇地看。只见他拿出一把小剪刀,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已经手脚极其麻利地揪过斓丹那缕头发,咔嚓一剪子,贴根剪断。

斓丹被他扯得头皮生疼,捂着哎呦。

申屠锐哭笑不得,只得呆呆地说:“果然很好治。”

葛春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我费劲心力又制的十粒,再也没有了!要是这十粒还不能补回元气,那就让她死吧。”他站起身准备走,突然想起来,很不满意地瞪了申屠锐一眼,“以后人不到最后一口气了,不要找我!”

申屠锐被他训得讪讪的,跟着起身,“神医,葛老,老葛——别急着走,喝一杯再说,我有好酒。”

斓丹任由他们离去,只低头看地上被葛春剪下的白发,原来……药里没毒,申屠锐那么说,只是为了控制她吧?

申屠锐一走就是十天。

斓丹虽然没有刻意去问,丫鬟们也像闲聊一样告诉她,王爷出门去了。斓丹知道,燕王府的丫鬟是不会闲聊的,她们告诉她的,就是申屠锐要告诉她的。

他们已经到了要靠丫鬟传话的地步了?

斓丹也反思过,她和申屠锐那群人最大的差别就是心里存不住话,尤其对亲近的人,或许是她以为亲近的人。她看破了申屠锐,就非要说出来,其实等于自己先吃了三分亏,至少让申屠锐对她有了戒备,就把她更远的排除在那他那些秘密之外。以前他并不介意她知道那些不与她相关的事情,甚至他的想法,现在竟然连出门做什么都不和她说一声。

院子里有少女悦耳的笑声,斓丹忍不住走到门口去看,她明白自己应该高傲矜持一些,但是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一待就是十天,寂寞让她根本无法抗拒些微的热闹。

是紫孚的两个宫女在她们厢房前摘凤仙花,那些花是早前紫孚让花匠来种的,申屠锐还没出门的时候就开了。这些颜色热烈,有些俗气的花,和申屠锐布置的院子风格极为不融洽,但是他也什么都没说。他对紫孚的容忍,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斓凰了,紫孚的花就像她自己,悄无声息地在燕王府,在申屠锐的心里落了根。

两个宫女看见斓丹,笑着问好,她们倒是和刚来时一样,假客气的那么明显。

“浮朱姑娘,侧妃已经吩咐了,今天宫里的夏节赐宴您也要一同去呢。”一个宫女说。

斓丹垂下眼,微微一笑,这姑娘话里的机锋她听明白了,侧妃的吩咐,现在紫孚对她,已经可以用吩咐了。

因为申屠锐不在,紫孚的侧妃封赏仪式对斓丹来说,毫无影响。紫孚盛装入宫,又盛装回来,仅此而已,要不是这小宫女刻意提起,斓丹都不曾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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