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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朱谣(38)

“申屠锐。”她干脆停下来,无论如何,她要让他答应,这是姜儿唯一的指望了。

申屠锐回头,看见她俏生生地站在两道宫墙之间,长巷吹过的风轻拂着她的裙摆衣袖,轻纱春衫荡起层层涟漪,就连头上的珊瑚步摇都摇曳生姿,好像刚从云端落下的仙女。她精致美丽的脸庞上,有一双清澈哀伤的眼睛,亮漾闪烁,盛满无尽落寞哀愁,他的心一动,这是他熟悉的眼睛,丹阳的眼睛。

“申屠锐,帮帮我,就算不能让姜儿继续伺候我,只要能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就好……”她蹙起眉,眼眸里的水光更浓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她,他还能怎么样呢?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得去摘。

“这事……有点儿难,容我慢慢筹划。”他也皱眉,的确是难,平白无故地弄一个掖庭的小宫女出去,又是服侍过斓丹的,稍微露出一丝半点的马脚,都会引来申屠铖和斓凰的怀疑。如果他们刻意追查,发现了浮朱的秘密,对他和斓丹来说,就是一场塌天大祸,他冒不起这个险,更不能让斓丹冒这个险!

斓丹垂下眼,虽然不是明确的答复,总算也不是拒绝了吧?

不远处的小门一开,掖庭令和两个管事的嬷嬷说着什么走出来,掖庭令看见申屠锐十分讶然,赶紧带着嬷嬷们过来问安。

“还请殿下和贵人先行几步,”问安的客套话说完,掖庭令讨好冲申屠锐笑,“早上没了个小宫女,这会儿要运出宫去处置,省得殿下瞧见了晦气。”

斓丹的心陡然一凛,鬼使神差般问道:“那个小宫女叫什么?”

掖庭令和两个嬷嬷都有点儿诧异,互相看了看,没想到燕王的宠姬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又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申屠锐变了脸色,往回走了两步来拉斓丹,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太过露骨。

掖庭令很给燕王宠姬面子,殷勤答道:“好像叫姜儿。”他不太确定地看着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一点头,悍气十足地答道:“对!就是姜儿,偷东西,被乱棍打死了。”

斓丹像干咳了一声,其实是没哭出来,她猛地闭起眼,倒不是因为怕流泪,而是一股酸楚让眼睛刺痛难当。她觉得胸口翻腾灼烧,沸腾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气,像是要冲上喉咙,又像要涨裂胸腔,原来……这就是锥心之痛。

申屠锐赶紧把她搂进怀里,轻声抚慰:“你还好吧?”他怕掖庭令和嬷嬷们怀疑,只得又说,“叫你生病了就不要乱跑,就不听话!”

掖庭令极其伶俐,上前道:“既然贵人不舒服,那下官这就安排个妥当的宫室,让贵人先休息一下?”

申屠锐淡淡道:“不必了,我们这就回府。”

掖庭令点头不再说话,只耽误了这一小会儿,运送尸体的板车便由两个年轻的太监一脸厌恶地推了出来,掖庭令连忙想斥退他们,又听申屠锐说道:

“让他们先走吧。”

他搂着斓丹,像保护她,又像遮挡她,这残忍的一幕,到底被她亲眼目睹。

斓丹从申屠锐的肩头看过去,那残破的板车上,只用一围旧席子裹着姜儿瘦小的身体,那年轻的尚有光泽的头发凌乱披散在外,越发显得凄惨可怜。

姜儿,竟然连口薄棺都没有,就在这么在明媚的春日里,用这么破旧的车子,运送到……说不定就是她曾住过的乱葬岗,胡乱被丢弃了。斓丹默默看着那辆车消失在长巷尽头,曾经那么温柔的少女,陪伴着她,听她述说了无数心事,就这么凄凉的,委屈的,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又能怎么样呢?申屠锐搂得她这么紧,生怕她露出一丝破绽,坏了他的大事。

上车的时候,申屠锐扶她踩在踏凳上,她双眼看着虚无缥缈的一点,平淡无波地问他:“是你吧?是你怕姜儿认出我,所以随便用了点儿手段,就灭了口?我知道,姜儿不会偷东西。”

申屠锐抓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她的手变得如此冰凉,凉得他有些握不住。

对于他的默认,她并没有什么反应,正常地上了车,安安稳稳地坐在里面,毫无悲色。

申屠锐亲自为她关拢车门,转身上马,领着侍卫随从,慢慢走出皇城。

“王爷。”孙世祥骑马赶了上来,小声说,“查清了,管事的嬷嬷发现姜儿突然有了支贵重的金簪,查问起来,有个叫海珊的宫女揭发说是她偷的。”孙世祥看了看申屠锐青苍的脸色,“要不要告诉浮朱姑娘,至少解释一下。”

“不用了。”申屠锐冷然摇头。

“可是……”孙世祥有些着急。

“我知道那个金簪是怎么回事,夜宴那天,我就发现她少了两支金簪。”申屠锐沉着眼。

“啊?”孙世祥吃了一惊,面露难色,“可是不解释的话,浮朱姑娘不是误会您吗。”

申屠锐淡淡一笑,有些苦涩,“就让她误会吧,总比让她自责好。”他抖了抖缰绳,故作轻松,“只是一个丫鬟,她气一阵就过去了。”

回府后申屠锐故意在前院盘桓了一会儿,才回住处。日色偏西,阳光照在已落尽缤纷的海棠树上,只见一树碧绿。

斓丹正站在檐廊下,不知道是在看海棠还是发呆。

申屠锐走过去,开口前不由自主瞧了眼对面,紫孚等人还在宫里没有回来,他讨厌在家也要这么戒备,又无可奈何。“你要心里过不去,明天我带你出去,给她烧点儿金箔纸钱。”他说着又浅浅的有了些怒意,明明是他的府第,想让斓丹烧纸祭奠个故人,也要躲出去避人耳目。等斓凰生完孩子,他非要送了紫孚这宗祟不可!

斓丹笑了笑,太浅了,更像讽刺。

对于姜儿,他还是那么不在乎,甚至不耐烦。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或东西,对于她是怎么样的,他根本无所谓。

她又看残花全无的海棠,较之前些日子的繁花似锦,现在这棵树可说平淡无奇。对申屠锐来说,她何尝不像这棵树?她在宫里,这样的事见得太多,多到她都觉得理所当然。再漂亮再有才华的女子,不过三年五载,还不到春暮颜薄,君恩便已淡了。她又何尝谈得上有才华?不过凭了这张后天偷来的假脸,以美色博得他的几分眷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心就淡了。

“不用了,别说一个下人,就连我父母兄弟死了,我也没为他们烧过一张纸钱。”她漠然道。

申屠锐抿嘴,这话噎人,他又不忍心说她,毕竟今天对她来说已经够伤心的了。

“那就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他越过她,往正房去。这一下午要是陪着她,再听她说几句刻薄话,他万一忍不住脾气说出是她的金簪惹祸,对她不是雪上加霜么,还是各自安静地待着好一些。

他在书房里闷闷喝了些酒,春深日暖,正应微醺小睡,他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申屠锐披了件衣服,开门走到檐下,果然斓丹房里一片黑暗,她根本不会等他。

紫孚听见响动,开门过来,月色极好,她的浅色轻衫在风中飘飘摆摆,也很有几分仙气。周围静谧如水,月色灯光交映,人在这样的夜色里,似乎自带了三分柔情,她仰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水光潋滟,情意何止三分?

“王爷……”她轻轻叫了他一声,他没答。像他这样的男人,只要静静地站在那儿,便能压下月色星光。往常见他冷峻英武,就算时有阴鸷之色也帅气万分,此刻灯影月下,却艳色旖旎,满身风流。紫孚痴痴地看,哪怕用尽所有心机手段,她也想拥有他!“锐……”她放下骄矜自持,靠过去搂住他的腰,“锐……”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说,似乎云淡风轻,却能凌厉地撕裂柔情万端。

“只要你完成了她交给你的使命,我就叫她接你走。”他挺直地站着,连推开她都不屑。

紫孚固执地没有松手,轻喟般说:“那……就等于让我去死。回宫,会引得皇上猜疑,远走,公主又怕我知道的太多,她对我的感情,还没深到留我一条活口。”

申屠锐不语,她说得的确没错。

“锐……”她想软语相求。

“别这么叫我。”他仍旧冷淡。

“嗯,王爷。”她苦笑,把脸贴在他胸口的心情竟是有几分悲壮,“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命如蝼蚁。可是,我仍然想求求你,帮我活下来。这份大恩,足以让我把你看作真正的主人,至少能做到耳聋眼瞎,毕竟,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申屠锐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紫孚一闭眼,两道泪光融进了月色,幽幽如泉,她知道,她说服他了。

斓丹站在窗边的黑暗里,灯光照不到,月色照不到,她就更能看清美丽光线里的那对儿漂亮的人。

她只看了一会儿,紫孚抱住申屠锐,他也并不拒绝,这样的夜,太适合低语轻声,述说彼此心意。她和申屠锐也曾这样过,她靠在他的怀抱里,看到了最灿烂的星河,最明晰的月亮。她又看了看今晚的月亮,不知道在紫孚眼里怎么样,她只觉得惨淡忧伤,孤独的嫦娥怕是也在倚栏遥看人间灯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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