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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朱谣(35)

四周无灯,春辉台上照过来的光幽淡轻柔,宛如月色。紫藤疏于打理,密匝凌乱,层叠成一堵厚实的花墙。斓丹看不见他,却听得分明。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非要如此?”他的话里充满了不赞同。

轻轻的叹息声,“锐,我没有其他路可选。”

斓丹屏住呼吸,其实她不惊讶,今天的确是申屠锐和斓凰秘密见面的绝好机会,可亲耳听到他们私会,她的心情与当初在燕王府偷听他们说话截然不同。

那次是申屠锐故意让她听到,这次他却避开她,不让她知道。

“凰儿。”申屠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一开口便是如承诺般郑重,“如果真是个女孩,咱们也顺其自然吧。我虽不敢多做保证,但只要我申屠锐有一口气在,就保你们母女平安无虞。”

的确是句承诺,而且份量不轻。

斓凰长久地沉默,夜色里,花架中,悄无声息。

斓丹特别明白斓凰的沉默,她一定在犹豫挣扎,也在震惊感动。历经两朝风雨,恩仇荣辱交织,每一天都飘摇危险,尤其是斓凰,步步都走在刀尖上。如果有一个男人,能用这样恳切的语气,说出一句这样的话,震动肺腑的威力无法想像。

“申屠锐……”斓凰轻声喊了他的名字,可这三个字里的情意却发自五脏六肺深处,“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为了气你,和重汶在一起。”

“凰儿。”申屠锐苦恼地叫她名字,明显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我知道重汶也没安什么好心,他根本就知悉父皇蓄意要攻打南岳,他若娶到我,就可以借大旻的兵力打败他父亲和大哥,夺取南岳王位。父皇阻止我和亲,倒是真心对我好……”斓凰哽咽唏嘘,“可他不该明知重汶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还狙杀他于归国路上。在父皇的心里,我,一切人,都不如他的江山大业重要!申屠铖又何尝不是这样?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仰慕我多年,可如果不是我手握群臣效忠,他哪会容我活到今天?这些男人……”斓凰嘲讽苦笑,“只有你,对我真心实意,只有你,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也是为了报答你当初……”

“可是,申屠锐!”斓凰激动地打断他的话,“我没有选择了!我一路走到这里,踏过的全是至亲之人的鲜血!父皇,母后,兄弟姐妹!我踩着他们的血走到这里,你说,我还有回头路吗?”

申屠锐叹了口气,并没反驳她。

“申屠锐,我萧斓凰今天也对满天星斗发下誓言,如我有掌权之日,许你万乘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你与我的孩儿为帝嗣。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申屠锐仍旧淡漠,与斓凰的激越恰成对比。

斓丹如游魂一般,漂荡离开,这样的人,这样的世界……她简直无法面对,再也听不下去了。

每个看似情真意切的人,都有着自己阴暗自私的用心。

包括说出那样动人誓言的,申屠锐!

第35章 第35章 侧妃之位

斓丹恍恍惚惚地信步走着,夜已渐深,宫墙间起了风,寒凉地扑在她身上,斓丹打了个寒颤,人也醒过神来。

她苦涩地一笑,回家……果然是种本能,不知不觉她已走回原来的住所,月华殿。隔了这些时日,再看这间宫殿,也许是因为没有点灯,也许是因为已无人迹,显得格外狭小荒僻。不算阔朗的宫门外就是窄长的宫道,她被羽林军拖出去的时候,觉得这条走了十几年的石砖路特别的漫长。她抬手推了推熟悉的朱门,听见锁链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废弃的宫苑和长巷里,落了锁,她便回不去了。她抬头,借着宫道里照路灯笼的微光,看已经褪色的匾额,月华的月字都看不清了,她的不得宠是弥散在她生存空间的所有缝隙里的。可就是这样的地方,仍旧是她的家啊,无数次伤心失落的时候,只要回到这里,便有地方安放她的身心。她深知,这个破败的院落仰望出去,天也是蓝的,月也是明的,风风雨雨都在院墙之外。

“谁!”宫女惊恐地叫了一声,“谁在哪里?”

斓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几乎无法阻止地脱口答道:“是我。”

提着灯笼的宫女更加害怕了,手抖得厉害,灯笼也跟着摇摇晃晃,但是她没有逃走,颤声问:“公主?丹阳公主?是你回来了吗?”

恰好又一阵风吹过来,吹得斓丹起了一身寒栗,她又差点答是,幸好忍住了。

宫女扑通跪倒,灯笼掉在地上,蜡油倾复,瞬间就熄灭了。她双手合什,连连叩头,哭道:“姜儿被充入掖庭,做尽苦役,根本没办法给您烧上一挂钱,听说含冤而死化为厉鬼的都穿红衣,您到底是不甘心上路啊。”

斓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一时间也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含冤不去的怨戾鬼魂。

“公主,姜儿伺候您多年,深知您的性子,不是那狠厉之人,死后……也当不了狠厉之鬼,您无非是一口怨气不散,可不入轮回,吃苦的还是您自己啊!如今大旻已经没了,您……”

“姜儿!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又一个提灯宫女从拐角出来,惊慌喝斥她,“小心被人听去,连命都没了!”

斓丹也被她喝得恢复了几分理智,再让姜儿说下去,恐怕真的会给她带来祸端。斓丹飞快抬手用袖子擦干眼泪,稳了稳情绪,淡淡开口道:“我赏花迷了路,无心走到这里,正想问一问怎么回春辉台,大概让这位姑娘误会了。”

提灯宫女骤然见了斓丹也吓了一跳,听她说话,自然知道她不是鬼了,也收了惧色,踢了姜儿一脚,让她一起来给斓丹施礼问安,能入宫参加春辉台夜宴的,身份必定不低。

姜儿触动了愁肠,明知是误会,还抽抽噎噎哭个不住,边行礼边道歉:“小姐,刚才我胡说八道的那些,请您千万别见怪,我也是猪油蒙了心,听您的声音很像我过去的主子,所以……”

斓丹看了心酸,连忙说:“不必自责,也怪我乱走没提个灯,吓着你了。”

姜儿听她的声音和说话语气都像旧主,更加难过,眼泪流个没完。

提灯宫女看不下去,推了她一把,赔笑着上前给斓丹照路,“小姐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伺候过前朝公主,所以疯疯癫癫的,婢子们这就送您回春辉台去。”

斓丹点头,跟着她们慢慢地走,装作随口问:“不知这位姑娘,伺候的是前朝哪位公主?”

姜儿正要答,提灯宫女抢着打断,“那些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人都死了,再说着些,没得让贵主知道了降罪。”

姜儿唯唯诺诺地点头,随即苦恼道:“糟糕,我的灯笼刚才烧坏了,回头管事的又要打我呢。”

“你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什么事都做不好!”提灯宫女训斥道。

斓丹苦苦一笑,果然主仆相似,这小宫女骂姜儿的话,用来骂她也没什么不合适。“姑娘不用担心,”斓丹摸了摸腰间,进宫也没带荷包,想了想,拔下头上二支金簪,“谢谢两位给我引路,这算我一点儿心意,换钱也够再买个灯笼。”说着一人一支塞给了她们,姜儿不说话,提灯宫女千恩万谢的。

已经走到灯火明亮处,提灯少女不住打量斓丹,见她平和没架子,才笑嘻嘻地问:“小姐是哪家的贵女啊?”

斓丹皱眉,不说又怕惹她生疑,只得淡淡道:“燕王府。”

提灯宫女恍然大悟,奉承道:“您就是燕王万般宠爱的那个大美人儿吧!”

这话今夜在斓丹听来,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她冷冷一笑。

提灯宫女虽然身在掖庭,却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物,她见斓丹出手大方,身份又贵重,便起了攀附之心,“姑娘,您可别怪海珊多话,海珊可听说贵主要在这个十五吉日,册封紫孚姐姐为燕王侧妃呢。”

斓丹骤然停住脚步,海珊见她脸色发白,知道自己这个消息很有价值了,讨好说:“您还是早做打算吧,到时候也别忘了海珊对您的一片心意。”

姜儿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上前扶住斓丹的手臂,搀她继续走,姜儿有瞬间的恍惚,好像又在服侍自家公主,这位贵人和公主一样,伤心的时候不愿说话,伺候的人也静静的就好。

春辉台的夜赏已经进入尾声,不少命妇贵女纷纷告辞出宫,台上的人少,台下和石桥上却聚集了散去的宾客。

申屠锐斜倚在台下的一个石柱上,显然是在等人,斓丹远远地看见,却不知道这个锦衣倜傥的翩翩少年是不是在等自己。

海珊有心要在燕王面前露露脸,一路把斓丹送到申屠锐跟前,盈盈下拜。

申屠锐眼里哪有这些不起眼的宫廷婢女,斜眼看着斓丹,懒懒问:“这么久不见你,干吗去了?”

斓丹垂眼不答,海珊机灵过头地回话说:“姑娘赏花迷了路,我们送她回来。”

申屠锐听了,满含讽意地一笑,没有再说话。她会迷路?

海珊有些自讨没趣,讪讪地下拜告辞,申屠锐毫不理会。

一直不言语的姜儿,突然向斓丹屈膝拜了拜,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申屠锐反倒看了她好几眼,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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