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有则嘉勉(147)

“说嘉勉的错付。”满心满意地走进了生意人家的安置里去,单单看她今日的境况,未必过着掌上宠的日子。

嘉勉亦如从前的细致,饮东西前,习惯拿湿巾揩到唇上的口红。双手指上光秃秃地,眉眼淡成水墨一般地汇他一眼,唇边细微嘲讽,“我从来不想过什么掌上宠。”

“也清清楚楚知道他的过去。”

“诚如梁先生所言,我当年之所以没有回去,仅仅因为我不知道。”

不知道断了的绳索如何衔接起来,她不是个会张口的人,更不会在自己囹圄时去求一个不相干的人。

周轸那时候于她,就是不相干的人。

“可是你最后嫁给了这个不相干的人。”

梁齐众见到的嘉勉,依旧从前的遗世感,她从前眼底里的温柔只会对着她的猫,笑起来一盏浅浅的梨涡,比她手里的小畜生更没烟火气。他说过,嘉勉像一只没了心的小狐狸。

小狐狸终究归山去了,山隐里有她醒不来的梦。

而她这次甘之如饴。那人唯一的筹码就是在她年少无知的时候,钉在她一穷二白的天幕上,像海上升起的明月,黑茫茫里,只有他亮着。

是筹码也是红利。

“嘉勉,你总是落到别人的圈套里去。”

“你父亲那栋房子我知道保不住了,只想在它分崩离析前,单独见你一面,

告诉你,其实挺后悔的,后悔当年随季渔去桐城。如果不去,就见不到那个失怙的姑娘。

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一身刺的长大。”

冷不丁地她活成了个大人。

通身的固执与冷漠。梁齐众时常设想,这样的姑娘,好端端地留在父亲身边教养,留在倪家的社交圈里,她该是最美好的淑媛。

可惜,事与愿违。

她活生生被一个个私心吞噬掉了,其中包括他梁齐众,他从不辩驳。

只希望,嘉勉是她自己的。

这是他今日拨空来找她仅有的目的,“你能回来这里更好,起码我和你之间,总不是我沦为异乡人。”

是旅客总要归去。

“梁先生,你还爱你太太嘛?”梁齐众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嘉勉不设防地浮出这么一句,像从前筒子楼里时常停电下惯用的蜡烛,穿堂风一掠,火烛忽闪了下,你以为她熄掉了,下一秒,她重新跳跃了起来。

燃燃照亮了一间屋子。

嘉勉知道的是,他早已和太太分居。当初婚姻也是父母之命。

然而,一纸捆住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不撕破,总是有余地的,这余地有利益有私心,总总。

嘉勉问他,你还爱你太太嘛?

或者反过来,“你太太还爱你嘛?”

她觉得是爱的。因为自己的日子,就像自己尝的一杯水,旁人再说,都没他们自己饮入口里,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梁先生不信,我也不需要外人信,是圈套也好,是阳谋也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因为那杯水我亲自尝过,他爱不爱我,我能感受得到。”她也从来不做别人的眼睛和耳朵。

至于其他,愿赌服输。倘若哪时哪日,她的婚姻也走到犄角旮旯里去,死局就当活局解,怎么来的,怎么去。

到此,嘉勉的话说完了,她从手袋里抽出一张红钞票,付她和邻桌小旗的两杯咖啡钱。

她缓缓起身,去前,二十六岁的倪嘉勉正式朝梁先生背后的家庭说抱歉,无论如何,她有难辞的错。

“您和我母亲那里,我想,我今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缘故碰面了。只能最由衷地祝好。”不牵不挂的祝各自安好。

如同她起身遗落在这里的一尘一烬,落下了就落下了。

“嘉勉,”还在座位上的人喊即将转身而去的她,“我从前送你的那幅画,你看都没看过。”

“画的是……”

一袭素衣的嘉勉,终究把话戛然在掩门之后。

*

回去的高速上,挡风玻璃上逐渐有柳絮一般的白落下来。

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可惜在江北。

江南未必有。

这辆车子一向是嘉勉在开,小旗调开音响后,手机蓝牙自动接驳到车载上去了。

以至于周轸打电话来时,屏幕上跳出周轸的名字,小旗比后面的嘉勉先吓了一跳。

嘉勉接通后,车载通话的声音清楚到如同在耳膜上打鼓。

他问嘉勉,“怎么样?结束了吗?”他那头有叠重的人声,他跟嘉勉解释,在开午餐会议。

“嗯。”

“哭过?”某人的声音搁在会议室里是极为蔑视的私语。

“嗯。”嘉勉坦然地承认,她也没想瞒着他,因为她不说,待到小旗回去说,那味道就变了。

这也是他让小旗陪她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