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饲养关系(58)

跟那个小孩走在一起时的宋泠是一个林亦舟极少见到的、更生动的宋泠，完全不拘束，很放松地笑着，有与他打闹的时刻，亦有被惹恼的时刻，与她跟秋露白相处的模样不全然相同，与林亦舟平时见到的宋泠更是不一样。

高低错落的紫藤萝掩映着他们并肩行走的身影，林亦舟只是遥远地望上几眼，偶尔看得莫名心烦，便不再看了。

在林亦舟心目中，她是一个独处时经常发呆的女孩，思绪游走时需要人用手在眼前摇晃好几下才能回神。独自走在路上，要是有人从别处喊她一声，她也不见得听得到。

他觉得，他一直注视着的安静的、腼腆的、会发呆的宋泠才是宋泠，跟那个初中小孩在一起的不是，他不承认。

然而林亦舟心知肚明，他的承认与否并不会对那两个人的关系产生哪怕一丁点改变。他才是那个躲在暗处窥视的人。

他渴望自己的视线得到回应，可他迈不出第一步，他是一个连开口与人交流都费劲的人。在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不得不站起来时，多几簇目光聚焦在身上，他甚至感觉手臂与后背突生了许多纵横交错爬行的小虫子。

宋泠是跟他一样的人，从听见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他就清楚。他熟悉她说话时声音所带的细微颤抖，也熟悉她语句之间不自然的顿点与几乎来到嘴边又因犹豫而被吞回去的音节。

所以在得知她报名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后，林亦舟惊愕得忘记了收回视线。

宋泠刚把报名表夹进两本教科书之间，意识到他正盯着自己，耸了一下肩膀，友善地笑了，“听说这个英语演讲比赛对以后的自主招生有帮助，我数学不算太好，文科自主招生的路子好像只剩下了英语和作文，我想都试试。”

“你……”林亦舟舔着上齿关，明白只有开口才能留住她此刻短暂停驻在自己脸庞的目光，“你有很想去的大学吗？”

“有啊，我想考江城大学。”宋泠转过身，侧坐在课椅上，“我从小就听我妈妈说，江大的新闻系特别好，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立志考江大。”

林亦舟着实吃了一惊，比听到她报名英语演讲比赛更惊讶，“你想做记者吗？”

“我也不知道，”宋泠撑着脑袋，漆黑的眼珠转了一圈，“我还没想好。但我想帮妈妈实现那个时候她没能实现的梦想。”

“那你自己的梦想呢？”

宋泠愣了一下，一时语塞。她思考了须臾，犹带困惑地摇了摇头，“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

即使有不擅长的物化生科目拖后腿，宋泠的成绩能依旧可以排进班级前五，稳定地进入年级前五十，考取江城大学对她来说应当不在话下。但她习惯性地过度焦虑，每一个能给自己加分的机会都拼命地想要抓住。

自此后，林亦舟时常看到宋泠下课抱着英语演讲的稿子背诵。她不是一个擅长临场反应的人，所以她只能多准备一些主题和内容，才能勉强使自己在评委面前发挥出正常水平。

然而，演讲比赛结束后的那个周一，林亦舟没有在宋泠的脸上看到他期待的神情。

她的脸孔要比平时更无精打采，在被秋露白问起比赛的情况时，她脸上原先带有的笑意忽然尴尬地僵了几秒，随后她再度扯起苍白的唇角，“我一握起话筒站在评委面前，脑子里就突然什么也没有了。我大概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吧。”

——不是的。

林亦舟无声地反驳。

——我们是同类人，是无法自如地在很多人面前大声讲话的人，我甚至连普通地与你交流都做不到。

那一天没有体育课，直到放学宋泠也没有退去脸颊的苍白。她似乎还深陷英语演讲比赛的打击中，秋露白买了过甜的奶茶给她，她也只沉默不语地喝完了。

林亦舟不想看到宋泠消沉的模样，而自己连出言安慰的能力都没有。

放课铃打了最后一遍，林亦舟留下做值日。班里的走读生基本都回家了，住校生也纷纷走去食堂。他在宋泠的座位旁边停留了一会儿，掠过她放在桌面左上角的英语阅读课外练习，轻轻地抚平书页翘起的角。

他也希望成为宋泠身边一个能够与她谈笑、让她快乐的人。

林亦舟扎好教室后面的垃圾袋，背起书包顺手拎着垃圾往外走。靠近初中部侧门的地方有一排大垃圾箱，是班级垃圾的统一丢弃处，他丢完垃圾洗完手，慢慢地绕从侧门走出学校回家。

初中部比高中部放学的时间提前半小时，此刻学生大多走得差不多，保安来到侧门准备给大铁丝门上锁。林亦舟穿过半阂大门的空隙，走出学校，绕路走向公交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