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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令秧(67)

可是她依然必须跨进唐家宅院的门槛,然后若无其事地把丸药交给老夫人房里的丫鬟——最后,再像以往那样,由小如领着,走进令秧的房门。令秧的声音乍一听没什么怒气,只是背对着她,不动声色道:“把门关好。”即使往日,连翘还是丫鬟的时候,也不曾听令秧用这样的方式同她讲话。

“我且问你。”令秧缓缓转过了身,脸上还充盈着少女一般的笑意,“那些闲言碎语,你可曾听过?”

“我。”连翘心一横,静静地说,“我不懂夫人的意思,还请夫人明示。”

她自然是在撒谎。第一次听到那些可怕的闲话,应该是在大约十天之前,那便是连翘噩梦的开始:她跟着她的夫君去药铺看药材,由于相熟,药铺老板每次都领着罗大夫到后面库房去看些不轻易示人的好货色。她就被药铺老板娘殷勤地让到屋里吃茶,聊聊孩子。她们说起一家人家孩子未足月便已出生,都是因着产妇气血亏的缘故——然后药铺老板娘就神秘地笑笑,说道:“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莫介意,总之你如今又不是唐家的奴才了,权当听听故事。”她隐约觉得不妙,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眼前那妇人早就按捺不住了:“我听人家说——你们唐家那位夫人,说是诞下了她家老爷遗腹的小姐,可其实,那孩子根本不是唐老爷的,只不过是个没足月的孩子所以才瞒天过海了。”

“这种话如何信得!”连翘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子,“唐家夫人十六岁便守寡,一心一意地撑着唐家的门户,带大两个遗腹幼子——你也是女人,你该知道她有多艰难,她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名节,你们如何还要用这种脏水泼她!”

“瞧你。”药店老板娘依旧气定神闲,“我说什么了?不过也是听来的话儿,我当你是信得过的人,才跟你说说,纯为了取乐。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我却寻思着,即便这传言是真的,我也一样觉得唐夫人不容易。说到底,守着名节、等着旌表都是有钱人家的事情,跟穷人有什么相干?真到了活不下去的份儿上,哪个寡妇不肯再嫁?我自己就曾帮着邻居的孀妇牵线做过媒。守一辈子换来那块牌坊,是能吃能喝还是能当银子使?你随便听听就好,何必还真的动气?”

于是连翘明白了,这传闻已不是一天两天。只是,她一直不敢往最可怕的地方想——溦姐儿出生那日,她记得很清楚——为了掩人耳目,她们一直都是同时请着两个大夫,开两份方子。那日还是照旧,蕙娘先请来的是那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大夫,大夫一看溦姐儿如此瘦小,令秧又气若游丝,虽面露难色,但也开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她们是在当天深夜里才请罗大夫过来的,又让罗大夫开了一副对症的药。除开府里这几个攻守同盟的女人,便只有自家夫君才知道溦姐儿并不足月了。一旦轻轻想到这个,连翘便是一阵如同打摆子一般彻骨的寒冷。这枕边人究竟是不是不值得信任,她甚至没有勇气去开口问他。暗自观察着,只觉得他一切如常,一如既往地吃饭喝水,逗弄孩子,同她讲话,也一如既往地在熄灯后的黑暗里熟稔地抱住她。她只消一伸手便触摸得到他熟悉的皮肤,不知为何,这让她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背叛她和她们的,不会是这个亲人。

“我同你讲过没有?”令秧依旧没有表情,“早一点动手,免得夜长梦多。所谓的夜长梦多,指的便是眼下这种境况。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仅是府里下人们在传,外面也有人说,小如第一次跑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儿,可是后来连蕙娘都坐不住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告诉过你没有,会有今天?”她的声音终于颤抖了起来,“你说呀,我告诉过你没有?”

连翘默默地跪下了。静静地流着泪。

“起来。”令秧惨淡地笑笑,“我不是庙里的泥像,不用有事没事地跪我。连翘,我一直拿你当亲人,你懂不懂?现在去把我们说好的事情办了,也许还来得及,你懂不懂?”

“我懂。”连翘终于仰起脸注视着她,“可是夫人,他真的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我信他。”

“想当初他以那样的下流手段待你,你如何信得?”令秧听得见,自己胸膛里那颗心在用力地往下沉——这句话翻来覆去不知说过多少遍,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对白太蠢,太没有用处。可是除了这些蠢话,又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啊连翘,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舍不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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