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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恶不赦(13)

“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要不是他又犯驴,我还想不起来呢。”

徐莲生忽然发了疯似的踹向牢门,尖声嘶喊:“来人,我要翻供!你们来重新审我!宋泽他没受贿——”宋泽不曾失信,而且尽力了。自己却怕死怕痛,污蔑一个近乎于完人的真君子。

待脑子里的热劲儿散去,他又不喊了,觉得自己十分滑稽。别说翻不了供,就算能,他照样受不住那些刑罚。

第9章 玉碎

半个时辰后,宋泽被两个狱卒架回牢室,搁在床上,素服几乎被血染成了喜服。狱医随后而来,查看了伤情,临走前留下干净衣物和两包药粉,让徐莲生帮忙上药。

“宋大人?”他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便颤颤巍巍地掀开那身被血浸透的衣服,只见从脊背到大腿全都血肉模糊,新伤叠着旧伤。有的前两天刚结痂,又被笞、杖这类常刑打得迸裂,伤口血红狰狞地张着,如婴儿嘴。

徐莲生仔细地洒了药粉,血很快止住。一抬眼,正撞进一双平静无波的深眸。

“多谢。”说完这两个字,宋泽又转过脸去,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这十来天里,除了最基本的交流,他极少说话。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不愿意听我说话。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由衷钦佩你,但你这么硬扛着,山都秃了,何苦呢。”

宋泽淡淡道:“宁为玉碎。”

徐莲生将干净衣物盖在他身上,退回自己的床铺,招来狱卒问:“按照牢里的规矩,家眷可以每十天探视一回吧?”

巧的是,刚得到肯定答复,翠娥就颠颠地来了。她先送给狱卒酒菜,官爷长官爷短地献殷勤,见到徐莲生后又哭又笑。二人聊了一会儿,翠娥圆润的脸蛋儿上展开狡黠的微笑,道:

“家被抄了,但我藏了几件首饰,足够生活和为您打点狱中的吃穿用度。”

“伙食倒还行,这片监牢是专为官吏预备的。你好好看家,我争取活着出去。”

翠娥含泪点头,把带来的饭菜、瓜果、衣物塞给徐莲生,忽然瞪圆了眼低声惊呼:“我的亲娘呀,那是谁啊,血葫芦似的!”

“宋泽宋大人,他不肯认罪。”

“不是说,有功名在身的人不动刑吗?”

“那得看情况,律法是灵活的。”徐莲生凑近她耳语,“这两天,你务必要想办法去见刑部左侍郎赵清源,说我非常想见他,不见死不瞑目。”

翠娥走后,徐莲生把她带来的熏鸡、烧鹅跟几位同僚分食了,又去掉油腻的鸡皮,把鸡腿肉撕成条,喂给宋泽。

宋泽倒没拒绝,吃了肉挣扎起身,慢慢换好衣服,似乎预感到家人将至。不多时,果然来了对老夫妇,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这是徐莲生头一次见到宋泽的儿子,从相貌来看,那位千金小姐应该不丑。

孩子小名叫核桃,一直强忍着泪,眼中的刚毅倔强神似他爹。宋泽叮嘱儿子要孝顺祖父母,最后道:“你再来时,也许我已经死了。你记住,为父到死都是无罪之身,没人能逼我低头。你好好念书,有朝一日为我翻案。”

几天后,其他同僚陆续也转入死牢,只剩死不认罪的宋泽,和贪墨数额最低的徐莲生——两千五百两银子。

牢狱生活寂寞,夜里伤痛难忍,宋泽的话渐渐多了。说自己家乡在西安府商州一带,有二顷田地,不算富贵,但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干过的粗活屈指可数,其中最难的是剥莲蓬。

“那次随先帝南巡,买了筐莲蓬。剥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法,不过还是全吃了。莲蓬鲜绿如翡翠,莲子滋味清甜,比北方的好吃……”

徐莲生听着这道清朗的声音,如一泓清泉石上流。他又开始劝宋泽认罪,宋泽就说困了,不谈了,可整夜都疼得阵阵抽气。

又一次过堂回来,宋泽凌乱的发丝湿淋淋,想来期间曾昏死又被水泼醒。徐莲生像个经验丰富的老郎中,手脚麻利地为他剥去血衣,清洁伤口,敷药,已然很是熟练。

宋泽侧头趴卧在褥子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睁的眼中却迸出精光,毫无屈服之意,眼珠随徐莲生的动作转动。

“宋大人在看什么?”

“我听郭权说,你受审时唯独不愿污蔑我,然后就受了刑,差点溺死。为什么?”

“因为我呛水了呗!”

宋泽竟然还有力气笑:“我指的是你不愿污蔑我。”

“因为,我很想与你结交。不过我也知道,你认为我不顾廉耻,攀附薛绍林,不屑与我为伍。”徐莲生小心翼翼地往伤口撒药粉,“可是宋大人,我不是小人,只是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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