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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颗舍利(228)

怜江月忽而想起了头一次来了却寺时在地上见到的九曲珠的倒影,那时曲九川使的九曲珠已经被破坏,却在地上留下了完整无缺的倒影。怜江月就又说:“无藏通似乎占有了曲九川的肉身。”

了却和尚道:“我早该离开这里去找我的剑了,归凶剑入鞘是我逃避已久的责任。”

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声音中不无惋惜和遗憾。怜江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佛似的人物又会有什么样的遗憾呢?这剑鞘也有悔吗?这剑鞘也有心,有情吗?

了却和尚抬起眼睛看着怜江月,道:“我曾试过去找无藏通,可一离开这里我的脚就不听使唤,就想去见怜吾憎,一见到他,元气四散,这武器冢恐怕难成。况且无藏通也没有在外为非作歹,我就选择了留在这里。”

“你知道怜吾憎在石头村吧?”

“他曾找到寺门前,看了一眼便走了。”

行山问了句:“那障眼草是天然地长在这里的吗?”

了却和尚道:“根源所在处便有此草。”他又说:“我没想到无藏通为了摆脱剑鞘的束缚,竟会去寻找其他根源,据我所知,世间三处根源,我处即一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为一处,东海有一处。”

怜江月道:“无藏通已找到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那一处,该怎么说呢,我想,他应该已经吸收了那一处的根源。”

行山又是一头雾水了,猜测道:“你们说的根源就是陨石坑的意思?”

了却和尚这时一伸手,从自己的倒影中抽出了一把剑鞘,他的倒影随即消失,四周那些佛塔的倒影,连同怜江月的倒影都跟着抖动了一下,了却和尚将手中的剑鞘递给怜江月:“倘若如此,无藏通再非了却剑,了却剑的剑鞘再无法收容住他。只有一把剑才能对抗另一把剑,你将我锻造成剑吧,或许能与无藏通一斗。”

怜江月却没有去接那剑鞘,凝视着和尚说道:“一方面我觉得我应该为了无辜被连累的曲九川去解决这件事,毕竟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全是因为我,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他知道无藏通会对一个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知道无藏通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这……难道都是因为我没了影子吗?我从来不知道人没了影子会变成这样。任何事情我都不想去想,面对任何变故,我也混不在意,我好像生活得很没有自我,但又好像太自我了。”他将左手握成拳,又松开了,道:“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的心中没有装着任何东西了,”他看着自己的倒影自问道:“我看那云起云散,日出日落,大漠孤烟,萋萋芳草,我就只是看到云,看不到云,眼前亮一些,眼前暗一些,眼前有一些色彩,眼前空无一物。

“水中的月,拂面的风……这世界的一切风光,都已经和我无关了,而喜悦是什么,苦涩是什么,爱为何物,恨为何物,对生的欲求,对死的惊惶我也无从感受,无从体会了。 ”

了却和尚也看着怜江月,坦诚道:“怜江月,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也帮不了你,我只是一把剑鞘,我只知道如何超度那些死去的武器的亡魂。”

怜江月道:“不,我不需要你帮什么,而且你已经回答了我,因为我是一个容器,爱恨情仇理应与我无关。”

行山听到这里,激动地握住怜江月的手:“师兄,你别胡说,你怎么会是容器?你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你看,你的手是有温度的,你的心……”他摸着怜江月的脉门,“你的心还在跳!”

怜江月笑了笑,对行山道:“确实,而且我还会笑,还会叹气,但这些都像是条件反射,像是被训化出的能力,对好笑的事情抱以笑容,对遗憾的事抱以叹息,事实上那快乐和遗憾都对我毫无影响,我仿佛是麻木地活着。”

行山皱起眉头劝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怎么了?麻木地活着有什么不好吗?快乐终会消失,耿耿于怀之事铸就心魔,人如草木,一切经历皆如一阵风,拂过即走,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行山道:“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死了吗?”

行山急着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不能去死!唉,”他大叹了声,“你活着就总能找到一些意义的!”他绞尽脑汁,“世间那么多美酒你难道都喝过了吗?世间那么多美景你难道都见过了吗?你真的确定再没有人,再没有事能拨动你的心弦了吗?”

怜江月道:“或许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此时此刻我不觉得活着对我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