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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朗维尔的庄园(271)

作者: 苍狼之鱼 阅读记录

他们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贵族,一个是平民;一个在残酷无比的名利场里为了家族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另一个却在守旧刻板的外省世界虔信于法律与宗教的尊严。

两条本应平行的直线,两种不同轨迹的人生,因为时代的剧烈变迁而有了短暂交集的机会,但也许,分离才是他们本来的宿命。

“先生,”路易说,他几乎泣不成声,试图透过模糊的泪眼将眼前的人的面容永远铭记在心上:“既然您的意志无可改变,再见,先生。”

他冲出了这个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房间,将卡利斯特抛在了身后;他没有理会走廊里惊讶的杜蒙、卡博还有别的一些人——一个男子汉是不应该在他人面前流泪的,这会让人认为他软弱而无能——但路易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催促着马车夫赶着车一路飞奔回了巴黎,回到圣乔治街七十九号。

阿尔莱德在圣乔治街七十九号里焦虑地踱着步,当路易冲进来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到他的朋友是如此的悲伤,以至于无法维持最基本的应有礼仪。

“路易……?”

路易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他几乎是扑进了玛丽所在的储藏室,跪在女仆的床边抓住了她的手。

“玛丽!玛丽!”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终于无需再顾忌什么,痛哭起来,为玛丽,也为自己。

“玛丽,求求你,求求你活下去!等你好起来了,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巴黎!”

玛丽躺在那里,她对外界的哭声并没有任何反应,而储藏室外面,教堂的神甫已经带来了圣水缸、黄杨木树枝和耶稣受难的十字架。

第二天的凌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玛丽死了。

第144章 霜月·罪孽与选择(三)

一场葬礼需要什么?

当一个普通人死去的时候,死者——或者说,死者的亲属——需要准备许多的东西,办许多的事情,第一位的无疑是向政府报告死讯,其次是必不可少的裹尸布,棺木,丧服和丧事用的蜡烛,以及其他无数琐碎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的物件;在巴黎,事情还要更加复杂一些:把死者安葬在不同的地方需要花费的金钱也是不同的,拥挤了几千个死者的费洛尔坟场的价格自然不能和声名卓著的拉雪兹神甫公墓相比;此外,他们在哭泣的同时还必须买来麦秸堵塞门缝,这样哀悼的时候亲属们过于悲痛的哭声才不会打扰到他们的邻居。

为了尽可能给玛丽一个好一些的最后安息之所,阿尔莱德和路易在杜蒙先生的帮助之下,在圣弗朗索瓦坟场里为她谋得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这座墓穴旁边埋葬的是一个酿酒商人因伤寒去世的女儿,为了避免那位小姐的家人抗议说“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不应该和我的女儿做死后的邻居”,他们甚至不得不决定墓碑上的文字要尽可能地简洁,以免那可怜的女孩在死后都还要被人非议。

玛丽的棺木下葬的那天,也许是天主怜悯这位命运多舛的不幸少女,那一天的天气出奇地好,冬日里难得的温煦阳光照在人们身上;当棺木被放入墓坑之中、掘墓人开始往上面洒上第一捧泥土的时候,如果不是路易死死抱着他,痛哭不已的约瑟夫几乎要扑进墓穴里去。

“姐姐,姐姐呀!”

十五岁的少年拼命向墓穴中的棺木伸出手去,徒劳地想要挽留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他那种令人心碎的悲痛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流下泪来;然而见惯了生死别离的掘墓人并不因他的举动而有任何的停顿,一铲又一铲的泥土被他们抛到了棺材上,很快就将生者与死者永远地分隔开了。

一块石灰石——这种材料比大理石要便宜一些,因为阿尔莱德已经支付不起更高的价格了——的墓碑立了起来,上面的文字非常简短:玛丽·埃布尔,1806-1823。

一个少女的一生,就被这短短的两行字给掩埋了起来。

“看着这一切,就像我自己埋葬了自己一样。”

葬礼结束之后,莫伊娜这么对路易和阿尔莱德说,她今天穿着的是玛丽之前给了她的那条蓝色裙子,头发挽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朴素的良家女子,这让路易有些恍惚起来——如果没有这一场灾祸,如果玛丽能够活下去,她十几年后,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呢?

“我们都会有将灵魂托付给天主的那一天,毕竟死亡就像影子一样与生活同行。”

从圣弗朗索瓦坟场回来之后,路易就病倒了,穆勒医生来看过他,断言说他与那个老是在哭泣的男仆一样,“被过度的伤心和忧郁所笼罩,必须尽量让心情愉快起来,否则过度的忧伤迟早会要了他们的命”——可是,当一个人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受到灵魂的拷问和煎熬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变得愉快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