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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85)

他说到最后,已是从塌上站了起来,面上赤红,像是浸染了烈酒一般,神情激昂。

虞姬似是呆了,美丽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项羽。

我亦是有些动容,项羽固然偏激,但他那满腔的豪气和傲气,即便是算上后世万代,也只怕当真是再也无人可敌了。

这样的一个人,到了最后却也恰恰是因了自己的豪气和傲气而兵败身死,最后成就了一个关于霸王的千古传说。如此人生,于他到底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我注视他片刻,见他不再言语,便自顾掀了毡帘,出了大帐。外面骤然的寒气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正想离去,却意外地发现英布竟还远远站在帐子的外面,见我出来,他脱口问道:“将军意欲何为?”

我看他一眼,只是冬夜的暗空之下,光线很是暗淡,看不清人的表情。

“没怎样,想来不会对我不利,但也并未让我离去。”

他不再作声,转身而去了,我亦是回了他之前带我去过的那个算是我专用的毡帐。

毡帐虽小,但而今有此待遇,我也是十分满意了。

夜半时分,我从梦中转醒,耳边除了刮过荒原上空阵阵寒风的呜呜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响动了。

我突然想起了张良,彭城城门分别至今,已是整整一年零两个月了,除了中间他的来信,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现在的他,应该就在离此不过四十余里的灞水西岸之上吧?这样的肃杀冬夜,午夜梦回,他是否也会偶尔想起年少之时与我的初见?

轻叹了口气,我又翻身而眠。朦朦胧胧中,另一张年轻的面孔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那好像是十四岁时的吴延。

好多年了,我在梦中所见的他,仿佛永远只是和他初次见面时的这张飞扬的面孔,梦里的我,似乎已渐渐忘了他离家时的模样了。但是现在,这张年轻的脸却渐渐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双浸染了淡淡风霜的眼,那样安静地看着我,眼底里却是一片悲哀……

是利苍。

我又一下子醒了过来,感觉面上冰凉,伸手摸去,竟是一片潮湿了。

第二日的一早,天空的云层仍是那样的厚,低得仿佛就要压到人的头顶了,该是又要有一场雪。

我看了眼从昨晚开始就守在我毡帐之外的那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兵,朝他们点了下头。这么冷的天,却累他们要整夜守在我的毡帐前,虽是被派来看守我的,我却也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两人对望一眼,大概无法理解我的善意,微微有些茫然。

我笑了下,慢慢地朝着前面的空旷之地而去,那两个孩子也跟在我的后面,距离既不远,也不近。

我停住了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看向远处,那里的原野缓坡之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士兵身影,应该是在cao练人马,隔了这么远,我的耳边还不时传来阵阵呼喝之声。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人影袅袅婷婷地从远处独立的项羽大帐中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她穿了一件浅绿曲裾深衣,袖口很大,深垂到膝,外罩深绿景衣,风吹过,一阵飘荡,像是一朵随风摇摆的绿波芙蕖。

是虞姬。

“辛姬,你不该总是激怒将军的,这样不好,”她站在了我的面前,美丽的眼睛淡淡地望着我,语气很是自然,仿佛我与她再也熟悉不过了。

我不语,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面前的这个女子,“美人名虞”,太史公只是这样简单地介绍了下她,但她的名字,后来却与西楚霸王一起,在漫长的的无尽岁月中,成了生离死别和悲歌的代名词。

“你是说,我当奉承他,讲一些他听了会高兴的话吗?”我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你还愁现在没有人会讲给他听吗?”

虞姬一怔,随即微微苦笑了下。

“你说话……总是和旁人不大一样,”她犹豫了下,又说道,“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了你的名字了。一年多前,有一天,子羽就怒气冲冲地回来跟我说,他必定有一天要你甘心伏在他的脚下称他为王。我跟他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愤怒,所以那时开始,我就对你一直心怀好奇了。昨晚见了,你果然和旁人不大一样,最后你要离开前,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悲悯之色,你是在悲悯子羽吗?”

我心中一动,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虞姬,此刻的她,面容平静,眼如秋水,只是这泓秋水里,却是隐了淡淡的哀伤,再也不复昨晚弹唱小曲时的那般活泼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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