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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84)

掀开厚厚的毡帘,我刚进入,立刻就有一股暖意挟着淡淡的脂粉香扑面朝我袭来,熏得我连呼吸都阻了一下。

站在毡帐帘后,我定睛瞧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刚才那抚琴而歌的女子了,而我也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立刻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无法挪开。

她很美,应该算是我到此这将近二十年里所见过的最美的人了,所谓一貌倾城,说的大抵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了。但她身上最耀眼的,却不是美貌,而是她眉间的明朗之色,如同春天般的明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唱出那样俏皮自然却又足以撩拨人心的情歌吧?

虞姬。

我的心里突然跳出了这个名字。

虞姬见我从进来后就一直望着她,朝我一笑,皓齿明眸,美艳不可方物。

我心中立时便喜欢上了这个有着明快笑容的女子。

她从琴后站了起来,朝着她对面的项羽微微弯了下腰,伸手抱了案几之上的壶尾七弦琴,便欲退下。

“不必了,你就留在这里。”项羽出声拦住了她。

虞姬稍稍一愣,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琴,对他盈盈一笑,又坐回了案几之后。

一直侧卧在塌上的项羽终于收回了投在她身上的柔和目光,慢慢地坐了起来,看向了我。

毡帐里很暖,他只穿了一件青色交领衷衣,虽没了往日见惯的甲胄,但那凌人之气,却是丝毫未减。

他的目光与我的对上了,暖意顿消,成了冰冷一片。

“你来了。”

他如此说了一句。

我没有回答,只是等着他下面的话。

但是让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话了,低头想了片刻,便挥了挥手,让我退下。

我没有动,仍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抬起头,神色中蓦地升起了一丝怒意。

“不是命你退下了吗?为何还站在这里?”

我看着他,淡淡说道:“项将军不远万里命人将我请到这里,不会就只是想如此见我一面吧?”

虞姬抬头望了我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对面阴沉着脸的项羽,面上闪过了一丝稍稍吃惊的表情。

项羽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冷冷说道:

“辛姬,你还记得半年之前我在彭城行宫之中对你说过的话吗?终有一日,我必要让你收回你当日所言。”

我呆住了。

项羽,他命了英布日夜兼程将我挟到他的面前,起由竟然就是当日我对他的那番耻笑?而今,他以为自己俾睨天下,傲视群雄,天下再无二人能与他争锋,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我在他面前改口认错,承认他确是个英雄?

项羽自大,本已后世皆知,但心高气傲到了如此地步,眼里竟揉不了半颗沙子,半年之前的斗气之语,他也会耿耿于心至今,实在是令我无话可说了。

见我不语,他冷笑一声,傲然而道:“你当日笑我只是仗了项氏之名才有此声望,而今我却是靠了一己之力,以区区不过几万兵马荡平四十万秦军,天下诸侯皆拥我为王,再无他人能与我比肩。刘邦小人,不过是占了熊心偏帮,才先我入关,以他区区十万兵马,又岂是我的敌手,关中之地,不日亦会尽在我手掌握,他日我便是称王称帝,又有谁敢持戈以对,如此局面,你今日又有何说?”

我只是默默站立,不置一词。

“你到今日,竟然仍是不愿承认你当日言语之错?”

他的重瞳闪着奇异的光,直视着我。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项将军,我曾听人言,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今日你之神勇,固然天下第一,只怕后世也再无人能及了,但你可知否,霸道未必可得天下,善始者亦未必有善终,那时纵有千载英雄之名,又当如何?”

项羽眼中精光蓦地大盛,就连我,也是微微地吃了一惊。

“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他重复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震八方。

“古来仁德,本就是害人之言,道义从来都是虚幌,狮虎猎食才得威名,麋鹿又有何可怜之?男儿在世,但求便是随了本心,该杀便杀,当斩便斩,逞了今生雄风,才算一世为人。你今所言,乃是讥我坑了秦卒二十万,不及刘邦入关仁义吗?我却要让你知晓,仁义之名,我早看破,不过贪财好色无赖刘邦收买人心的惯施伎俩,又能如何?不日我必要让你见到刘邦如何臣服于我,那时你便知道我项羽的霸道亦是可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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