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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7)

作者: 梦见温子仁 阅读记录

停一下,喻计程开口。

这个时间街上行人无几,连路过的车辆也不多,她下了车,轻轻撞上车门,用眼神阻止了司机下车的动作。

姚清清似乎有些走不动了,缩在巷口的阴影里低声啜泣,喻计程走过去,脚步声在深巷的衬托下格外惊心,那一刻,她将自己想象成自地狱脱出,肩扛复仇火焰的涤罪之人,又想成光明沐浴下从天而降的救赎者,两种角色不断的交融碰撞,最后汇集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她,站定在姚清清面前,一片纯粹。

她问姚清清,你还记得陈姿吗?

语气和氛围都很俗套,可喻计程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早就不在乎是非善恶,却仍对这世间的因果抱有一种理想的好奇。

那天最后,她让司机把姚清清带上了车送回酒店,自己则沿着城市干道一路散步,等他折返。冷风扑面一吹,她望向远处若有波光的河流,在茫茫夜色里笑出声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好多人的秘密都像过度蒸发的泡泡,噗的一下炸裂在空气中。

第4章 3

喻计程25岁时,身处万里之遥的异域城市,站在那一方,与气候极不相符的炽热舞台上,从评委手中接过奖杯的时候,想的不外乎是些生前身后的光荣暗荣、狗屁浮名。

甚至由于座位通向舞台的红毯太长,她还在途中精算了一下此地与国内的时差,五指拎着裙子,虚点一圈后又回到了大拇指;高跟鞋钉在地上,每一步都是一个难捱的小时。

难办,国内这个点都睡了吧。会有人守在凌晨的屏幕前,只为抢发一篇她的通稿吗?

等回到国内的时候,她已经无暇去想“有”还是“无”这个命题了。整个世界都摊平在她眼前,从前的迷津种种,前路不通,都拨云见日般的生出无数条坦途,她从未觉得自己“无”,却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如此“有”。

纪方敏来电祝贺,喻计程淡淡应付,本以为自己这点成绩在她眼中,虽算不得什么,也至少值得从外省回来庆祝一番的。喻今倒是亲自登门了,又给她带了好些影史、哲学方面的书,聊起古今中外,就此默默陨落的也不在少数,既有机会,便要用心把握。

他诚恳真挚的样子,倒像个寄名望于学生的老师,而非亲生父亲。喻计程将那些书按分类,一本一本码到书架上,转头给他冲了一杯荞麦茶,盛在透明玻璃杯里,泛着甘凉的香气。她心里了然,喻今向来讨厌喝这种茶,有时喝了还会胃疼,却从来不跟旁人直言,每次都笑眯眯地饮下。喻计程知道喜好是可以被主观意愿所控制的,比如她其实一直很喜欢看那些书,可喻今送的却从来没有碰过,再比如,她喝了一口给自己冲的那杯荞麦茶,还是只尝的到苦,内心深处却总有病态的满足。

只有陈姿曾让她打心眼里觉得慰藉。喻计程捧回影后时,她仍旧在毫无出头之日的女团里,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地练习,听到消息,特意请了假买好车票,用她力所能及的热闹,给了喻计程只属于密友的祝福。

她们相识于大学,彼时喻计程做着电影学院不知忧愁的学生,常去陈姿所在的酒吧喝酒,打工小妹的身世与梦想,就像聊胜于无的下酒佐料,等她喝遍了吧台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特调之后,已经与陈姿做成了朋友。喻计程给她讲诺斯费拉图,讲卢米埃尔的纪实美学,甚至在安静的舞池里教她跳萨尔萨。于她而言,这段友情横竖算是消遣,随性大过经营,所以,即便听过陈姿从小的生长环境,和她那个毫无助力,只有拖累的家庭,喻计程仍鼓励她大胆逐梦,带她看这世界极美,却可能并不那么真实的一面。

她拿影后的那部片子叫《云中孤旅》,编剧是个半吊子诗人,几乎所有主创都得赠过他的一两篇大作。喻计程是个不得罪人的性子,编剧给她写的四五首小诗,她看懂看不懂都认真称好,其实戏拍完了,半句也想不起来。

那天陈姿从外地匆匆赶来,避开了一众蜂拥的媒体,将近深夜才和她约见在一家私人会所。喻计程去晚了,看见陈姿两手撑在腿边,安安静静坐着,桌上放着一小束花,走近了看,是喻计程喜欢的灯台百合,原产于非洲。她有些惊讶,再走近些,越过桌子坐在陈姿身旁,抬手捏了捏花瓣,是皱皮纸张的质感。喻计程笑了笑,什么啊,假花啊。

那一刻她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云中孤旅》编剧写过的一句诗。

生命震颤于真实的欲望,我不渴慕那些,我渴慕梦与死亡。

耳边一声高高的“CUT”打断了喻计程的思路,她几乎是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闻橪的声音,她不常这么高声讲话,一出口就让人分辨得出其中不加掩饰的怒意。